酒一入喉，清冷異常，令他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卻自有一股寒冽冷香縈繞於唇齒之間，久久揮之不散。
而懷中的人兒早已不勝酒力，沉沉睡了過去。
冷縫玉凝視著女子恬美的睡顏，微微失了神。
能飲之至醉，何嘗不是一種福分？
人們大多誇讚他酒量似海千杯不醉，堪得酒聖之稱。但他卻唯獨暗羨那些一醉解千愁的人。
高興時飲上兩盅，助興三分；若是心情鬱結愁悶了，便可多飲幾壇，但求一醉，消釋萬事之苦，何其快哉！
然再多的酒於他而言，不僅不會讓他麻痺自身忘卻一切，反而會令他愈喝愈清醒。
久久的，男人的唇微微翕動起來，溢位了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嘆息——
“剪夏啊剪夏，你什麼時候才能記起我呢？我，忍了好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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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影輕羅送至屋內安置妥當之後，已是夜半子時，萬物皆寂。
胡潛之和唐綰鳶不知道去了哪裡，他終歸不放心把醉酒的影輕羅一個人留在屋裡，百般思量之下，還是選擇在屋外候著，以免出現什麼意外。
索性壺中的清酒還剩了大半，足夠他度過這漫漫長夜了。
……才怪！
不過一個時辰之後，他便將這個念頭重重打了一個叉。
望著手中已經空空如也的酒壺，他苦惱地托住了下頜。
“咻——”
衝破虛空的聲音，他甚至連眼睛也不抬一抬，伸手一接。
手中的觸感，好像是個冰涼平滑的圓弧形物體。
“不愧是沉香的夜影衛大人，果然身手卓絕！”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輕笑。
他回頭，細細打量了對方一番，慢慢才開了口：“原來是橫舟先生到了……”
只見來人正是他們那天曾碰見過的那位灰衣男子，也是影輕羅名義上的“未婚夫”——橫舟先生，杜子瑜。
他早就想過，他們一定會有相見之日，如今終於見了面，卻不曾想會是這幅光景……
對方輕輕挽起唇：“夜影衛，這是欠你的一壺酒，今日還你，咱們算兩清了！”
兩清……他指的是自己與鳶尾斗酒卻獨獨缺了最後一壺酒的事嗎？
“如何，喝一杯？”
作為一個嗜酒之人，他似乎並沒有理由拒絕這個要求。
如果冷縫玉對江湖之事敏感一些的話，就會知道他面前的這個男人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酒仙最小的養子，其嗜酒程度根本不輸其父。
現下已過子時，酒館早就關了門，他們二人便在影輕羅的屋外擺了一個簡易的小亭子，放好了桌椅和清酒，對飲起來。
杜子瑜慢條斯理地給冷縫玉斟上了酒：“聽聞夜影衛大人酒量非常，杜某願意領教——”
“……橫舟先生什麼時候到的？”
“兩個時辰前。”他悠悠望了冷縫玉一眼，“原本是打算武林大會結束之後再來的，但我實在是放心不下……不過我回來得還算及時，若不是我臨時改了念頭，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居然平白無故多了一個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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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白無故？”冷縫玉冷笑了一聲，“橫舟先生，您怕是糊塗了！難道您忘了，這位魔宗的新任宗主曾是我們沉香的寒影衛嗎？”
“寒影衛是寒影衛，影輕羅是影輕羅，根本就不能一併而論。”杜子瑜亦反唇相譏，毫不相讓，“不如等輕羅醒了，夜影衛大人親自去問一問，看輕羅她認是不認？”
冷縫玉皺眉：“你明知她飲了忘川，已經洗盡前塵往事，絲毫不記。”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杜子瑜一仰頭，將杯中的酒盡數倒進了喉嚨中，順手把酒杯往旁邊一拋，摔得粉碎。“夜影衛，輕羅她當初執意離開沉香，並用了忘川，不就是因為你冷縫玉——負了她嗎？既已狠心下手傷她，又何必恬不知恥地回過頭來對她獻殷勤？”
冷縫玉驀然一滯，袖中指尖也不由自主地覆上了那只銀製鏤空香囊，上面的“寒”字紋路清晰而雋美。
這是剪夏當初辭去沉香寒影衛之時，留下的唯一一個與她相關的物件。
她，怕是已經灰心透頂了吧？不然也不會連這只銀製香囊都不願意帶走。
“這天下之大，不會再出現那位沉香寒影衛了！”
家姐曾這樣對他說。
可是他不甘心啊，明明……明明好不容易才看清自己的內心……
“……你，愛她嗎？”冷縫玉澀聲道。
握著酒杯的手指不禁緊了緊。
問出這句話的是他，然而現在卻開始恐懼著自己即將聽到的答案了。
你，愛她嗎？
可是愛與不愛，又有什麼不同呢？
他終究還是放不了手啊……
“那你呢？”杜子瑜反問道，“你愛她嗎？”
“……愛。”
杜子瑜眯了眯眼：“夜影衛，你剛剛猶豫了。”
他微微抬起頭，直視著杜子瑜，突然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剪夏曾說，天下詩句千千萬，她獨愛‘琴瑟在御，莫不靜好’一句。可這樣的生活，我到底還是給不了她……”
如今剪夏已經離開了沉香，自在逍遙，可他終歸還是沉香夜影衛，殺伐狠厲，終日匿行於黑暗之中，惶惶不可終日。
沉香影衛，一護江湖，二護萬民。
歲月靜好，或許只會是一種奢望吧……
“夜影衛大人，想不想聽一個故事？”杜子瑜沉默了許久。
冷縫玉一愣，頷首：“願聞其詳。”
酒壺已經空了，杜子瑜卻仍拿在手中不住來回把玩著，時不時丟擲一個漂亮的花兒來，再穩穩接住。
“二十一年前，老爹在一葉橫舟上撿到了我，所以替我取名為——橫舟。後來我嫌不好聽，便自行改了名姓，並以橫舟為號。”
“老爹家教嚴謹，我的一言一行都必須經由他的同意，不得自由。十七歲那年，我有了一個傾慕之人，繾綣非常，沒兩年便領回了家。”
“只是老爹根本看不上我的心上人，當即便將我二人斥罵一頓逐出了家門，並嚴令我不許再與那人來往。”
“再後來，我無心於家業，終日遊蕩江湖，老爹實在沒了辦法，就勉強讓了步，只要我願意娶妻，就可以將家業繼承權交給我。”
他不是一個足夠有耐心的人，還好杜子瑜很聰明，並沒有用“很久以前，有一個小男孩……”這樣的傳統套路開場，不然他可能會聽不到一半就拂袖走人。
“所以你找上了輕羅？”冷縫玉眉頭深皺，“可是這個故事——似乎並不合理。”
“說說看？”杜子瑜饒有興致地挑起了眉。
“既然令尊已經松了口，你為何不直接將你的心上人接回來，卻選中了輕羅？”
“這個嘛……”杜子瑜勾起唇，“夜影衛大人，難道你從來都沒有聽說過我杜子瑜——喜歡的是男人嗎？”
什……什麼？
PS:修改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