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鄢，天字號。
自己被關入這個暗無天日的監牢，已經第十五天了。牢中潮溼，總是一股黴味，再加上不時一閃而過的幾隻大老鼠，更是令人作嘔。
原來皇室宗親所住的天字號環境也這麼差啊……
他撇了撇嘴，翻了個身，再次閉上了眼睛，卻並沒有入睡的想法。
隱隱的，耳邊好像傳來了一老一少的嘀咕聲——
“師父，這天字號怎麼又進犯人了？瞧他容貌端正，與之前來的人都不盡相同，到底是個什麼身份啊？”
“喲，他啊！據說是個皇子吧，原本在陛下身邊挺受倚重的，誰知卻一朝虎落平陽，成了死刑犯，明日就奔赴黃泉了。”
“哇，皇子啊！那樣的大人物，陛下怎麼說處死就處死……”
“噓，收聲！你個小兔崽子，小命不想要了？妄議朝政，冒犯天顏，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呀！”
“真的啊……呸呸呸，以後不說了，再也不說了！”
還真是，聒噪啊……
他輕輕笑了笑，卻一聲不響，合上了雙眼，彷彿那兩個人所談論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妄議朝政，冒犯天顏……
對於那個人來說，什麼罪名都比不上一句“疑謀逆”而已。
正兀自沉思間，獄卒的對話還在繼續，只不過好像換了內容和物件——
“喲，來送餐的？怎麼今日來得晚了些？”
一個女子嬌媚的聲音驟然接下了獄卒的話：“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只是今兒個城門口出了點事，有位貴人的馬受了驚衝向了市集，好些百姓都受了傷，東西也灑落了一地。我等不得已，只好繞了個遠路，這才誤了時辰，還請您莫怪！”
“是嗎？哎呦，那可真是了不得啊！行了行了，你們辛苦了，快些進去送完飯就早早回去休息吧！”
“好，麻煩您了！”
這個聲音……
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猛地坐起了身，循著聲音的來源望了過去。
“季王殿下——”
來人摘下了厚重的灰色斗篷，露出了真面目。
他一愣，有些難以置信的：“……且落？”
只見來人正是沉香掌門人柳且落，還有她身邊一直形影不離的那個清秀少年。
柳且落眸中盡是憂色：“殿下，您還好嗎？”
“還好……”
算是還好吧，至少還有機會見她最後一面……
“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有些按捺不住地開口發問道，“我不過離開了不到一個月，為何會變成如今這個局面？”
看得出來，女子的確是動了真火，不然不會失態至此的。
“不重要了……”常崢笑得苦澀，“如今旨意已下，木已成舟，再糾結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殿下，您不能放棄！”柳且落神情迫切，“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想辦法……”
“沒必要了。”
對面的男人突然淡淡地打斷了她的話，冷靜得彷彿明日被處死的那個人不是自己一般。
“殿下……”她皺眉。“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何皇帝一定要置您於死地不可？”
“他可是，您的兄長啊！”
呵，兄長麼？
一個從一開始就不曾信任過他，每次表面的恩寵都不過是為了讓他如今日一般一敗塗地的兄長，真的配嗎……
沉默了許久，常崢才再次緩緩開了口：“你離開後不久，陛下就頒下了旨意，命我代王接待來朝使臣。我自是記得你說過的話，然王命不可違逆，我也只能順從而已。”
“那兩日，諸國使臣均在大鄢驛站中，由我負責全權接待。當時，天照與月御兩國使臣卻一反常態，百般殷勤，一絲小動作都沒有，我便稍稍放了心。”
“有一日，天照使臣突然來訪，並帶了兩尾金錦龍鯉，說是送與本王當做見面禮。我想著不過兩條錦鯉而已，並未設防，便著人收下了。”
柳且落愣了愣：“金錦龍鯉？”
“是。”常崢頷首，“直到被抓的那日我才知道，這兩尾金鯉並非凡物，而是天照極罕有的神獸，頗具靈性。天照的傳說中有言，孰一朝得了金錦龍鯉，便可為王。”
“沒多久，齊相便在陛下面前密奏，參了我一本，說我意圖謀反篡位。陛下當下大怒，便親自擬寫了旨意，下令將我季王府滿門抄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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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差人核實和申訴嗎？”
“沒有。”
難怪，連處死親弟弟的旨意都下發得如此之迅速……
原來從一開始，皇帝就根本沒有真正寵愛過自己這個最小的弟弟，所謂的盛寵，竟是一場繁華浮夢！
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是她，是她當初拼力將原本閒適在府的季王硬生生拉入了朝堂之上，從此身不由己。
也是她，一步步籌謀著，鐵定了心要將這個男人扶上皇位。
“我……是我害了你……”靜默中，女子竟顫抖著出了聲，面色煞白。“是我連累了殿下，是我……”
“且落！”常崢很快便看出了女子的想法，音量稍稍提高了一點，聲色俱厲。
女子一怔，抬起頭望向了他。
眸中深深的自責終究還是令他軟了心腸——
“不怪你……”他微微嘆了口氣，“在無盡的權勢面前，本就沒什麼親情可言，是我太天真了……”
“可是……”
“且落，其實我早知道你的身份。”男人突然正色起來，“同樣的，我也知道你不是真心幫我，只是為了復國，為了替你的族人報仇，是不是？”
殿下他……知道了？
大驚之下，她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望著女子“唰”的一下變了臉色，常崢忍不住隔著鐵欄的縫隙伸出手去，輕輕撫上了女子精巧標緻的面容，嘆息道：“傻瓜，我閒居多年，突然出現一個想要擁我為王的人，我怎麼可能毫無疑心？我早就派人查過你的背景，也知道皇兄當年是以何等殘忍的手段生生覆滅了蘭陵一族，一向效忠於蘭陵皇室的靈衍族也一朝傾頹，連老嫗小兒都不放過……且落，我從未想過要成為那個人上之人，但只要你想，我一定會拼盡一切給你，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