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雙行寺。
“顯王殿下——”
平淡的陳述句，彷彿她早就知道這個人會出現在這裡。
柳且落原本還在奇怪白沙為什麼要帶他們進天字號見過季王殿下後，又領著他們到了這種荒僻的地方，現在一見到對面的那個挺拔的青墨色身影，心中便暗暗有了數。
面前的男人身形動了動，轉過了身來：“來了？”
她將雙手置於臍間，右腿微微向後撤了一步，行了一個端莊的萬福。
“見過他了？”
顯王的語氣中似乎透出一絲低落，令她不由微微一愣。
這是很罕見的，顯王此人一向心思深沉，工於心計，極善在旁人隱藏自己的真情實感，如今在她面前卻毫無保留，實在是讓她有些意外。
“嗯……”
一想到那個溫潤如玉的男人，她心中隱隱鈍痛著。
顯王扯了扯嘴角，伸出手來，做了一個請君入座的動作：“九弟他……還是不願鬆口，是麼？”
“什麼鬆口？”柳且落皺眉。
“九弟沒有告訴你嗎？我告訴過他，只要他肯認下罪來，我就有辦法保住他的性命。但他性情剛烈，又不願低頭，一直說自己從未起過謀逆的念頭，也因此惹怒了皇帝，不然旨意不會下發得這麼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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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怔忡了一會，才苦笑了起來：“季王殿下一向如此，要想讓他認下這種遺臭萬年的大罪，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我自然知道。”顯王目光如劍，“那些背地裡搞鬼的人若不是摸清了九弟的性子，也不會出這一招。只可惜我前兩日才回了京城，不曾有機會為他籌謀，不然也不會是如今這副情勢……”
她微微垂下了眼眸，不語。
這樣說起來，她又何嘗不是呢？前段時間的武林大會狀況頻頻，她一直忙於應對，卻沒有來得及關注京城動態。
對了！沉香中明明還有留守之人，奉她的命令時時查探京中動向，為何出了這麼大的事卻沒有人前來佘山稟報呢？
顯王瞧著她的臉色忽明忽暗，暗自沉思著，便猜出了幾分：“柳掌門，他們在暗我等在明，有些時候的確是防不勝防。江湖中有鳳棲梧為天照效力，朝堂中有那個伍善全暗中傳遞訊息，有些事從一開始便是我們落了下風。”
她稍稍沉吟了一下：“也就是說，江湖和朝中同時被封鎖了訊息，才會讓我們如此始料不及，疏於應對？”
顯王望著她，頷首。
真的——完全不可挽回了嗎？
“顯王殿下，您為何對季王殿下的事如此上心？你們是對手，不是嗎？”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選擇將自己心中的疑惑全盤托出。往後，怕是不會再有這樣坦誠相見的機會了。
所以，是為什麼呢？
明明他才應該是最希望季王殿下消失的那個人啊……
顯王一怔，隨即冷笑了起來：“柳掌門，在你眼中，本王的親弟弟還比不上那所謂的皇家富貴嗎？那個人或許這麼想，但本王不屑如此！”
那個人，指的是當今陛下嗎？
聽顯王的語氣，似乎對皇帝也積蓄了許多不滿了。
她不再開口，就算問出答案又能如何呢？縱聰穎如她，如顯王，也救不回季王殿下的性命了。
“且落，我從未想過要成為那個人上之人，但只要你想，我一定會拼盡一切給你，一定……”
“但事到如今，我已經幫不了你什麼了——”
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她清晰地聽見身後男人的一聲嘆息。
這個人，到頭來還在想著自己嗎……
心，幾乎痛得窒息了。
突然地，對面的顯王卻再次開了口：“柳掌門，你想知道原因，是嗎？”
她微愣，抬起頭，卻發現男人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來，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很簡單，因為從一開始——本王就沒想過跟九弟爭！”
“什麼？”她頓時詫舌。
“很奇怪麼？當年我本就無意於權位之爭，所以才退居顯州避開風頭。但令我沒想到的是，沒過多久，九弟竟重新出現在了朝堂之上，並做得風生水起，深受五哥恩寵。”
“那時我便知道，他是打算要那個至尊之位了。但五哥生性敏感多疑，眼裡最容不得沙子，怎麼可能放任九弟功高蓋主？表面上的這些榮華錦繡，無非就是用來堵住世人悠悠眾口的纏腳布而已。皇帝心中哪裡有什麼手足之情，只要是膽敢威脅到他地位權利的人，無論身份，都難逃一劫。曾經一朝覆滅的靈衍族，如今將赴黃泉的九弟，不都是如此嗎？”
她冷不丁地插了一句：“所以你當初選擇進京，甚至不惜放下身段拉攏靖南山莊，就是為了分散皇帝的注意力，以免季王殿下太過顯眼樹大招風，招引皇帝忌憚，惹來殺身之禍？”
“是。”顯王承認得坦然利落。“可我萬萬沒想到，皇帝對九弟早已動了猜疑之心，只是一直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而已。此次諸國使臣來朝，皇帝假意以巡視江南防事為由將我支了出去，又安排老九全權負責使臣的接待工作，就是為了讓那些心懷鬼胎之人有機可乘。天照使臣所送的那對金錦龍鯉，不過是皇帝用來借題發揮處置九弟的導火索罷了！”
她驀然動了怒：“那可是他的親弟弟啊，骨子裡流的是一母同胞的血啊！”
“呵，對於那個人來說，我們這些所謂的兄弟或許還比不上他腳下的草芥吧？”顯王冷冷勾唇，渾身更是瞬間升騰起了陣陣寒意。“自古君王多絕情，只是九弟還被矇在鼓裡，傻乎乎地以為那個人是真心對他好吧？”
“……”
“柳且落，本王是知道的。”
“……什麼？”
“你的事，一切的一切——”顯王猛地攥住了她纖細的手腕，強勁的氣力瞬間使原本白皙的皮膚開始微微泛紅。“柳且落，本王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你是靈衍族族長之女，八年前倖存下來，在江湖中建立了沉香組織，以此為基底輔佐九弟登上皇位，是也不是？”
他的眸中，已是熊熊怒火，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