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諸人都看得出來，家姐這兩日一直心情不大好，總是閉門不出，偶爾見到也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他們多少也能猜出一點原因，季王殿下已經命隕，青黎郡主雖已救出，為了不多生枝節，便很快送去了月御，也難怪家姐如此煩悶。
但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當天在場的顧陵遊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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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
“吱呀——”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一個身影躡手躡腳地閃進了屋內。
榻上的女子託著額頭，似乎有些疲憊，看也不看來人：“來了？”
“嗯。”輕輕應答了一聲，耳邊再次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便從鼻尖傳來了一股濃烈的藥味，“落姐姐，是時候喝藥了！”
“青黎她……”
“已經送去月御了，您放心，郡主殿下現在很安全。”
“那就好——”柳且落微微抬起了頭，目光幽幽，“小遊兒，現在外頭是什麼情況？”
女子說得含糊，但顧陵遊卻心知肚明：“您且安心便是，咱們的人做得滴水不漏，朝廷那裡並沒有發現郡主已被調換，還在忙著為即將遠嫁的郡主籌備嫁妝呢！”
“嗯。”柳且落簡短地答了一句，卻重新閉上了眼。
這幾天來一直如此，顧陵遊已經習慣了。他何嘗不知落姐姐心中苦悶，又不好在眾人面前發洩，只好自己強忍著。再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的！
正思量著，卻聽柳且落再次開了口：“小遊兒，沉香中人都在麼？”
“除了前去執行任務的鳶尾哥哥他們，還有宮中負責盯梢的人，其他都在。”雖然不知道落姐姐為何突然問起了這件事，他還是依言答道，“落姐姐，你有什麼事要吩咐嗎？”
“嗯，幫我去叫他們來前廳集合吧，我有事要說！”
“是！”少年頷首，身形一晃便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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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中，眾人聚齊。
一見柳且落現了身，眾人齊刷刷地將食指與中指併攏置於眉心處，微微垂首，口中喚道：“家姐——”
這是沉香諜衛的統一相見手勢，八年來，竟已經潛移默化地成為了大家潛意識的動作。
柳且落臉色青白，點了點頭示意大家各自就坐後，自己也由顧陵遊攙扶坐上了階上的主位。
望著臺下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她微微晃了神。
八年了，就是他們陪著自己同舟共濟，生死相隨，將他們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交託給了自己。
她何德何能，今生竟能有幸遇到這些人……
“家姐？”顧陵遊瞧著不知出神去了何處的柳且落，忍不住出聲提醒道。
小遊兒的聲音瞬間喚回了她的神智，定了定心神，開口道：“大家都來齊了吧？今日，我有一件大事要宣佈——”
“從今天開始，沉香組織——正式解散。”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一旁的少年也驚愕地將目光投向了她。
她卻長舒了一口氣，輕輕闔上了雙眼。這些天來，她一直都在糾結，現在終於說出了口，也算是放下了一樁心事。
“家姐！”震驚之下，還是薛剪夏先反應了過來，急急道，“我等追隨家姐這麼多年，早已視您為主。如今您突然要解散沉香，置我等於何處？”
冷縫玉亦介面道：“一日入沉香，終身都是沉香中人。我們都是無家可歸之人，沉香就是我們的安身之所。如果沉香沒了，那我們該怎麼辦？”
眾人也紛紛開口，求柳且落收回成命。
女子微微蹙起眉。做出這個決定，自己又何嘗不痛心？八年前，她失去了自己的族人和最敬愛的大哥，如果不是這些人一直陪伴在她左右，又如何會有今日的柳且落？
可到底，她還是忍痛做出了這個決定……
“當初我建立沉香，原本就是為了復國，為族人報仇。”柳且落小小直起了身，目光緩緩環視著階下的眾人，眸中盡是悲涼之色。“但現在，這個國家早就已經千瘡百孔，大廈將傾，用不著我來傾覆了。既然已經沒有了復國的機會，那沉香——也就沒有必要存在了。”
“八年前，為了召集你們加入沉香，我用盡了各種手段，明裡暗裡的，見不得人的也不少。曾經我給了你們承諾，如今總算是兌現了。從此以後，你們就不再是沉香組織的人，不必再躲藏於黑暗之中不見天日，也無需再受他人約束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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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句話說——”她勾起唇，笑得風輕雲淡。“你們，自由了！”
自由了……嗎？
眾人頓時鴉雀無聲。
在加入沉香之前，他們哪個不是江湖中響噹噹的存在？但江湖規矩願賭服輸，不管是否心甘情願，他們也只好依照先前的約定，加入沉香。
這個承諾，持續了整整八年……
久遠嗎？似乎也不算吧！
但為什麼他們都忘記了這個承諾還會有期限呢？
“落姐姐……”
懷中突然多了一團溫潤糯軟的觸感，肩膀還在微微聳動著。
她一怔，輕輕摟住了對方的雙肩：“小遊兒，你別哭啊……”
“落姐姐答應過的……”少年尚顯稚嫩的奶聲簡直要將她的心都融化了，“你明明說過，要永遠陪著小遊兒的……永遠，就是一輩子啊，你騙人……”
少年低低的啜泣聲擾亂了她的心緒。
她從未見小遊兒流過淚，就算當年被凍得幾乎丟了性命，醒來後講述他的身世時，小遊兒也冷靜得彷彿在機械地複述著無關之人的故事，連眼圈兒都沒有紅。
這孩子，竟如此依賴著她麼？
“小遊兒……”
“落姐姐是騙子！”少年忽的抬起了頭，聲音稍稍揚起，“小遊兒一直很乖很乖，可是落姐姐現在要拋棄小遊兒了……”
“我……”
“騙子！都是騙子！小遊兒再也不相信落姐姐了！”
“小遊兒！”不知是何處湧上的怒氣，她第一次如此聲色俱厲地喚了顧陵遊的名字。
少年一僵，難以置信地望向了她。
她突然苦笑了起來：“小遊兒，我真的累了……”
真的，好累……
八年了，她不想再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