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我認識的那個白鳶尾，殺伐果決嫉惡如仇，行事更是磊落乾脆，何曾有過這樣婆媽的時候？”
“鳶尾，你已經不是我熟悉的那個人了……”
他，真的變了嗎……
變得猶疑不決？變得拖泥帶水？
追兒在一旁候了許久，見鳶尾一直懶懶靠在沉香院中那棵青柳之上，沉默了幾個時辰，周圍的低氣壓甚至足以讓人窒息，實在是忍不住了，一橫心便低聲開了口：“鳶尾大人，對不起……”
“為什麼？”
“我……追兒只是太過愛慕鳶尾大人，卻不曾想讓月影衛大人誤會，都是追兒的錯……”
“別裝了！”鳶尾終於轉過了身來，低沉著聲音，一雙眸中隱約透著怒意，“你方才所說的每一句話，我一句都不信！”
追兒愣在原地。
“雖然你我相處時間並不長，但我相信家姐親口指定的人必然不會是我方才見到的那副模樣——故意裝柔弱，裝可憐，趁著含笑不在來蓄意接近我？以你的脾性，怎麼可能會做出那樣的事？”
“追兒，你是太高估了自己，還是太低估了我？”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嗎……
追兒忽的緩緩挽起唇，露出一抹意義不明的微笑：“不愧是四大影衛中僅次於月影衛的鳶尾大人，美人在側卻依舊能夠坐懷不亂，的確和那些只知用下半生思考的臭男人不同。”
“你日前之舉，是想要故意激怒我？”
“是。”
“為什麼？”鳶尾驀然發了怒，“激怒我，激怒含笑，對你究竟有何好處？”
有什麼好處麼……
追兒突然冷笑了起來：“鳶尾大人，您不覺得這個問題很多餘嗎？如今月影衛早已叛出，沉香眾人還指靠著您帶領我等重整旗鼓，迎家姐回來呢！可是您看看您現在都成了什麼樣子！傷春悲秋愁緒滿腹，沒日沒夜地念著那個已經離開了的人，哪裡還像我們認識的赤影衛大人？”
鳶尾瞠目結舌：“原來你故意讓含笑看見那一幕，故意讓她誤會，是為了……”
“不錯。”追兒承認得相當爽快，“既然鳶尾大人放不下，那就讓追兒來做那個棒打鴛鴦的惡人吧！眼下家姐冤屈未洗，沉香又腹背受敵，倘若連您這個最高指揮者都分不清輕重緩急，只知一味沉溺於兒女私情的話，那我們才真算是沒有半點盼頭了！”
“追兒……”
鳶尾喘著粗氣，卻不知道該如何再質問下去。
他，真的變了嗎？
以前的他，從未為這種曾經根本不屑一顧的愚蠢問題而煩心過。
“鳶尾大人想責怪我，我絕無怨言。”追兒柔柔垂下了眼簾，“但無論如何，追兒無錯可認，自然不會認錯！”
此時，天色漸暗，已臨黃昏暮晚。原本在日光下青翠欲滴的枝枝葉葉，現下在天地相錯的一片黛藍中卻彷彿化身為了猙獰醜陋的無面怪獸，龐大的身軀上無端伸出許多觸手來，在黑暗中肆意而無聲地咆哮著。
“追兒，你以為——我會因為含笑而放棄沉香嗎？”鳶尾微微皺眉。
“難道您不會嗎？”追兒不甘示弱地反問了回去，“以您對月影衛大人的痴心，屆時針鋒相對，您會為了護沉香而對月影衛大人下狠手嗎？”
“……不會。”鳶尾沉默了一下。
追兒顯然沒想到鳶尾竟回答的這麼快，錯愕之後，面上立刻露出嘲諷的神情來：“既然您知道自己不會，追兒此舉又何錯之有……”
“但我更不會放棄沉香！”鳶尾突然一聲低喝。“哪怕到最後一刻，我也絕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我白鳶尾這一生，只會忠於沉香，忠於家姐，如今你等既擁我為首，就算是立時身死，我也一樣會護你們周全！至於含笑……”
他突然有些自嘲似的笑了：“與她兵戎相見，只怕是遲早的事。如果……如果我真的沒有辦法讓含笑回來，至少……”說到這兒，鳶尾頓了一頓，“至少，我還可以和她一起，無論碧落黃泉……”
追兒登時一怔，等她反應過來時不由大驚失色：“鳶尾大人，難道您是想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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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兒——”此刻的鳶尾卻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靜，身子往椅背上輕輕一靠，有些疲憊地闔上了雙眼，“你先出去吧！這兩日局勢複雜，我仍需好生思慮。”
“鳶尾大人……”
追兒明顯還想說些什麼，但看鳶尾的樣子估計是說什麼也聽不進去了，只好行了一個萬福，從他房中退了出來。
玉石俱焚麼……
“赤，如果我有一天站在了家姐的對立面，你會如何？”
“我會……站在家姐那邊。”
“你要對付我？”
“家姐於我，是值得用命效忠的人，所以一旦有危險，我一定會不顧一切護在她的身前；可是你……你於我，是值得拿一切去守護的人，就算你有朝一日成為了家姐的敵人，我也會一如既往地愛你，只是——會在保證家姐安然無恙的前提下。”
“你這種說法不覺得自相矛盾嗎？”
“於忠，我可以為家姐，為沉香而死；於你，月，我會用盡一切讓你回到我的身邊，哪怕——和你一起共赴黃泉！”
想想還真是可笑啊，當時說得躊躇滿志，真到了這一天，他卻最先開始慌亂無措了起來。
那一日含笑莫名其妙問出了這樣的問題，大約是早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了吧？只可惜他一直掛心於沉香解散一事，竟完全沒有細想過此中深意。
更何況，當時的自己從未想過真的會有這麼一天，他不得不以敵人的身份站在含笑的對立面，與她刀劍相向，甚至——玉石俱焚！
共赴黃泉嗎？
這樣聽起來，好像是有些像追兒所說的玉石俱焚啊……
可是他，如何捨得……
久久地，一聲極沉重的嘆息緩緩從男人唇邊溢位。
說起來，他還是依舊不願相信啊……那樣深愛著的含笑，為何會突然間叛出沉香，轉投了仇寅一方，成為了如今的風月，念奴嬌的王。
天微明，風已動。
明日，怕是愈發難熬了——
鳶尾遙遙望著窗外的寥落星點，眸中一點點暗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