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柳且落從子荼那裡得知了之前沄染宗一戰的始終之後，便一直意志消沉，鬱鬱寡歡，已經水米不進數日了。在此期間，封先生也來探望過幾次，只不過都是在柳姑娘熟睡之後才敢站在窗根處小心翼翼地瞧上一眼，然後就惶然離開了。
其實他何嘗不知封先生的苦楚。或許對於柳姑娘來說，封先生一直都是最可靠的好哥哥，但封先生卻深愛著這個算得上青梅竹馬的女子多年。如今他已經殘了一臂，恐怕無法完全兌現永遠保護她的諾言了，這讓封先生如何忍受得了？不出現在柳姑娘面前，除了保全自己的尊嚴之外，大抵也存了不願讓柳姑娘傷心自責的心思吧！
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了五日後梁溪南歸來——
“怎麼回事？”望著榻上兀自沉睡的女子由於數日的悲慼和不思飲食而顯得有些憔悴，梁溪南不禁蹙起了眉尖。
“稟主子，柳姑娘知曉了鬼尊大人的事之後就……”
梁溪南眉頭擰得更深：“這幾日來一直如此嗎？”
“是，已經連續五日不吃不喝了，屬下怎麼勸也沒用……”
這個柳且落——
藏在袖中的拳頭緊了緊，他突然快步走上前，一把將女子從被窩中拽了起來，動作粗暴——
“你幹什……梁溪南？你回來了？”被無端攪醒的柳且落剛想發火，在看到梁溪南的那一刻，火氣便消了大半。雖說她一向都不怎麼待見他，但這次的確多虧了這個人，她才撿回了一條命。面對救命恩人，她還是明白輕重的。
“跟我出去，我有話和你說！”梁溪南硬邦邦地丟下這麼一句，隨後便拂袖離開了。
子荼張了張口，似乎想要喚住梁溪南，卻還是放棄了。
“他……怎麼了？”柳且落愣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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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的風，呼嘯著，凌冽而瘋狂。
再往前走，便是萬丈深淵。
“梁溪南，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男人背對著她，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梁溪南的背影添了幾分蒼涼。
“鬼尊大人的事，你知道了？”
一提起鬼箭羽，柳且落的眸中頓時便黯淡了下去，微微頷首：“嗯。”
“所以，你就消沉到了現在？”他毫不掩飾地冷笑著，“柳且落，的確是我高估你了……你知道這場仗犧牲了多少人才救回了一個你嗎？那樣的慘烈，那樣的屍骸累累，難道就是為了換你在這裡意志消沉不可終日？”
“我……”
“啪——”
聲音乍起，柳且落的一面側臉上便赫然多了一道觸目驚心的掌印，其力道之大，打得她慣性的將頭歪向了另一側。
“柳且落，你憑什麼……沉香也好，山蒼子也好，沄染宗也好，那麼多人都在為了你而努力著，甚至拼盡了性命也要護你平安，可你看看自己現在成了什麼樣子！渾渾噩噩消沉度日，這難道就是那些流血犧牲換來的結果嗎？”
“你看見這處懸崖了嗎？那一日，鬼尊大人就是為了救你，不惜摔落深淵，至今連屍骨都無處可尋！柳且落，既然已經有這麼多人為你失了性命，你憑什麼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倘若他們救下的是這樣自私自利，隨意糟踐自己的柳且落，那我寧願當初沒有趕去沄染宗救你！”
“你知道嗎？這樣的你，只會讓我更瞧不起！”
梁溪南一向穩重自持，極少失態至此，就連跟隨在他身邊多年的子荼都不由愣了一瞬。
“主子……”
子荼剛想要張口說些什麼，卻被梁溪南的一道凌厲目光嚇了回去。
“我……”柳且落轉頭望了望身旁深不見底的深淵，恍若一頭隱身於無盡黑暗中的野獸，無聲蟄伏著，隨時等待著獵物上鉤，然後大快朵頤一番。
那一日，羽是抱著什麼樣視死如歸的念頭，才會為了救回她而不惜隻身墜入懸崖……
這一路上，有多少人因為她而丟了性命？她不知道，亦不敢想。
心口，微微鈍痛著。
明明……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
如果沒有她……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瀾哥不會失去一條手臂，忍冬姐妹各自都有了好的歸宿，羽會遇見另一個心儀的女子攜手一生——
原本，她擁有了人人豔羨卻求之不得的一切。
但彷彿就在一夜之間，她摯愛的所有卻一點一點在她的面前消失殆盡。
而她，無能為力。
“我……失去了一切……”久久地，她的唇終於輕輕翕動起來，“再一次……梁溪南，你憑什麼要求我對發生的一切無動於衷……”
“那沉香呢？”
她突然一愣，抬起了頭，正好迎上了梁溪南悲憫的目光。
“你還有沉香，不是嗎？那些人，為了一個遇到大事就只會將頭埋進沙堆裡的首領拼著命——柳且落，你何曾失去了一切？”
“或者說，你從來沒有真正的，失去過。”
“曾經的曾經，在我走投無路孤身一人的時候，你卻已經有了顏織素，後來又建立了沉香，與山蒼子、沄染宗相繼結交。”
“柳且落，你從來都不算一個人，也從來沒有過一個人孤立無援的時候……你問我有什麼資格對嗎？因為我梁溪南，什麼都失去過！當初我什麼都有過，可你的出現卻摧毀了我珍視的一切！而現在，你居然還堂而皇之地問我有什麼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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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男人看樣子的確氣得不輕，臉漲得通紅，瘦削的肩膀因為過於激動而微微顫動著。
“梁溪南……”她怔怔地，輕喚著他的名字。
那個會甜膩膩地喚她“小落姐姐”的少年，卻一夕之間失去了疼愛自己的母親和鄰友。
在她身邊環繞著織素，雙玉姐妹和四大影衛等一眾沉香中人時，他的身邊——最親近的卻只有一個子荼。
永遠那樣沉漠而淡然的，冷眼觀望著世間的繁華與傾頹。
不悲不喜，不言不語。
他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啊……
原來，她一直都很幸運，遇到封大哥瀾哥也好，遇到織素他們也好……
這樣說起來，真正自私的人——是她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