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認識封大哥的時候，封瀾——他的那個同胞弟弟就站在身後，身著黑衣，面色冷峻，渾身似乎能夠隨時隨地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
封大哥說，他們二人是一母孿生的兄弟，面容、武功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但性格卻是天差地別。封大哥偏穩重，大概是常年歷練出來的緣故，他總是沉默寡言，深沉得彷彿裝滿了心事；而封瀾則不同，相較之下他的性子更冰冷些，甚至可以說是自負，也不大愛與生人打交道。
所以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柳且落對這個傲慢的傢伙完全沒有好感。
封大哥每次來看我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和我講起關於孃親的往事，比如孃親是族內數一數二的大美人，追她的人排了十幾裡地；比如孃親當年為了逃先生的課，把自己扮成了一個邋遢的小叫花子，拉著他要了一天的飯；再比如當年斷然拒絕了前朝太子蘭陵溪的提親，就那樣毫不在意地輕笑著，將華服在身的太子用掃帚生生趕出了門。
封大哥說，她和孃親很像，都是修行了千年的絕世妖孽。仙人，妖也——
封大哥似乎只有在提到孃親的時候，死水般的眸子才會泛出一絲光芒。
她其實已經不大記得孃親的模樣了，只能在封大哥的敘述中勉強回憶出幾分，再將碎落的印象一點一點拼湊起來。
每一次，封瀾都只會站在遠處的那棵榕樹下，靜靜地望著他們，從不參與。封大哥說，封瀾自小便比同齡的孩子內斂，並不擅長與人相處。
想來也是，就連說句話也要離上三尺遠的傢伙，怎麼可能和別人正常相處？
她一向傲氣，既然封瀾不同她說話，她也可以裝作沒有這個人的存在，不理睬就是了。說實話，如果不是那件事的話，她對他的態度應該會一直這樣持續下去——
再一次從老東西的看管下偷溜了出來，她欣喜地去經常見面的老地方，卻並沒有看見封大哥，只有那個討厭的傢伙半躺在一棵樹的枝椏上，合著眼在休息。
封大哥應該是又去忙碌了吧？雖然並不清楚封大哥為什麼總會忙東忙西，但既然封大哥不在，就在原地等一等也沒什麼，如果沒有那個傢伙在的話……
她在樹下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背靠著樹幹，百無聊賴地開始數著天上展翅掠過的飛鳥。
當時還是初夏時節，就算是晌午也仍舊有些扎骨的涼意。她身上穿得單薄，一陣風吹過來，她不自覺地便抖了一下。
下一秒，一件尚帶餘溫的披風便穩當當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茫然回首：“封大哥……咦？是你？”
封瀾依舊面無表情：“怎麼，很失望？”
“怎麼會——”她將披風往上拉了拉，望著封瀾身上只剩一件單衫，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還是把披風穿上吧，我不大冷……”
“沒事。”封瀾翻身躍下，順手又遞過來一個小東西。
“這是……”
“崑崙暖玉，世上僅此一塊。此玉觸手生溫，夜透光粼，是難得的珍品，大哥尋了兩三年才得了這麼一塊，去年當做生辰禮物送予我的。”
封瀾似乎還不大習慣與他人相處，說話一字一頓的，竟有幾分逗趣。
“這麼貴重嗎？”手中的暖玉質感溫潤，通體靈透，的確是罕見的好玉。“這樣的好東西，我可不能給碰壞了，你還是拿回……”
“無妨，你拿著吧！”封瀾一句話直接把她要說的話給堵了回來。“大哥叮囑過，要好生照顧你的。”
“那好吧，多謝了……”
看慣了封瀾冰涼的模樣，突然對她這麼溫柔，她一時難以反應過來，愣了好久才開口道謝。
空氣，似乎又在這一刻凝固成冰。
猶豫了許久，她卻還是問出了口：“你……真的是封大哥一胎所生的親生兄弟嗎？”
封瀾愣了愣：“這個——還不夠明顯嗎？”
他指的是自己和封大哥的樣貌。
“可是……你似乎並不是真正敬服封大哥吧？”那時她還年幼，只是有話便講，卻從未想過這樣的話該講不該講。
“你說什麼？”封瀾原本已經有些鬆動的面容此時又重新繃了起來，看起來是動了火，
“因為你，是這麼表現的呀！”
從第一天見面的時候，她便已經發現——封瀾其實並不大喜歡自己的大哥，只是表面上恭順敬服，而已。
封大哥曾提起過，弟弟自小便自傲少言，不服管教，因此在家中，乃至在族中都並不受重視。
“有些話，不能亂講！”封瀾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大哥可以不在意，族裡的那幾個老古董可就不一定了。”
在提到族裡長老的時候，封瀾重重地哼了一聲，滿是不屑。在這一點上，封家的兩兄弟倒是像的很。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柳且落開始對這個冰山產生了些許好感。
“這麼說，我們倆倒是挺像的！”她把披風裹得更緊了些，“話說回來，你以後能不能不穿黑衣？”
她本就不是喜歡盜聽他人隱私的人，既然封瀾不想說，她也就不再多問，反正和她關係也不大。
“……為什麼？”封瀾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臉迷茫。“這是昨天剛買的，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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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她苦笑著，“主要是你和封大哥長得實在是太像了，而且穿衣習慣也一模一樣，我實在認不出來……”
“這樣啊……”封瀾的嘴角抽了抽。
自從那次談話後，封瀾對她的態度明顯變了許多，開始換起了白衣，臉上的笑容也多了些，雖然大多還是皮笑肉不笑，但總比沒有好。
其實，她不是沒有發現封瀾有意躲閃的右手上與常人不大一樣，只是他不說，她也不會問。
後來，還是封大哥給她解釋了很多——
“瀾生來便是六指，曾被家人當做是不祥之兆，差一點丟了性命。”
“其實瀾的武學造詣並不遜於我，只是他一向自負，從不願和我爭搶，所以一直屈居於我之下。”
“他的性子要強，不願做的就一定不會妥協，這一點倒是和你很像。”
的確很像……
其實，他很孤獨吧？和她一樣，被當做怪物，當做拖累，所以一直都沒有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