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哥——”
一襲鮮亮的紅色跌跌撞撞地朝著他奔過來，稚嫩的小臉上是剛剛奔跑過後的潮紅，卻甜甜笑著，如熙陽般照亮了他靈魂中原本已經麻木了的那一隅黑暗。
而大哥則總是坐在不遠處笑盈盈地瞧著他們，時不時抿一口自己一直貼身帶著的琉璃酒瓶裡的清酒，一言不發。
這一幕，已經很久遠了吧？為何……他卻總覺得恍如昨日……
左肋又開始隱隱作痛了，每月都會疼一次，卻也不大強烈，如針刺般，時斷時續的，實在讓人痛苦。
不過比起來每年的一次發狂，這點疼痛也只不過是小兒科而已——
此時，門那邊的響動讓他不得不被拉回了現實。
“封先生，該施針了——”灰衣女子施施然回身掩上了門，然後將肩上的藥箱和一個裝滿了青翠的藥筐放在了桌上，從中取出了一個綁著的布包。
他在桌旁坐了下來，伸出一隻精壯的胳膊來：“有勞關神醫費心了，每三兩日便要來這麼一遭。”
女子嫣然一笑：“不必客氣。”
嘴上說著，手中卻不停，連衣服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褪下了一半，眨眼間便已下了兩針，分別扎在了檀中穴和鳩尾穴。
突如其來的痛感令還沒有完全準備好的他忍不住痛哼了一聲。女子的動作停滯了一下，似乎在擔心什麼。
“無妨。”他喘了口氣，“關神醫，請繼續吧！”
女子頷首，一抹寒光閃過，又是三針齊刷刷地往他的身子上招呼了過去。
不過相比起每年的那種非人的痛苦，這點小疼小痛的確算不得什麼——
反正再痛的苦也吃過了……他摸著自己右手骨節凸出來的那一塊，暗暗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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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待到女子終於收了手，他才略微活動了一下已經痛得快沒知覺的身體，順便拉起了褪至肩下的衣衫。
“多謝！”他一向不善與人交流，從女子剛進門到現在說的這些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女子倒也不在乎這些，收了針後，又將竹筐裡的藥材一股腦抓了出來，攤在桌上開始分門別類：“封先生，您的藥我只帶了三日份，請您近日準備著下山。”
“……是有任務要做了麼？”
心下頓時開始不安起來。梁溪南準備讓他下山，是不是就意味著馬上就會和小落為敵——
“這個，我不知。”
他便也很快愧疚起來，關神醫雖說也站在梁溪南這邊，但許多事是不願，也不屑去觸碰的。自己真的是疼得昏了頭，才會問出這樣混賬的話。
“抱歉……”他垂下眸，正好便瞧見了自己還袒露在外的幾寸肌膚上佈滿了縱橫猙獰的傷痕，一時怔愣。“敢問關神醫，之前說過復活我大哥一事，有幾成勝算？”
女子一僵，回過頭來，抿了抿唇；“三成。”
三成嗎……
似乎是為了寬解他，女子又加了一句：“師傅傳我的‘枯木逢春’並非萬靈，就算是換做師傅本人在此，估計也不敢大言不慚許諾你什麼，只不過——”她翻了翻藥箱，取出一個細頸白玉瓶，遞給了他。“無論勝算如何，總要先把封白大俠的遺體尋到才行吧！”
這聽上去——似乎也不像是在寬慰人啊……
“這是我的藥？”他端詳著手中的瓶子，其上花紋不多，僅有一片水墨繪製的落葉和一隻屹立在枯枝上的鷓鴣。
“嗯——”關舒兒淡淡地答了一句，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唇邊浮起了一絲輕蔑的笑意。“話說回來，那個柳且落自詡聰穎，萬事皆在其股掌之中，卻從未想到，你封瀾的那些痛苦掙扎，根本就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正的舊疾復發——哼，也不知這個女人到底是自恃聰明還是先天蠢笨呢……”
“關神醫——”封瀾卻冷冷打斷了她下面的話，“封某雖承了您的情，但有些不該說的話——還望您慎言。”
“怎麼，說到了柳掌門，心疼了？”關舒兒冷笑，“反正你現在和她已經是仇敵，又何必執迷至此呢？難不成你還妄想著她有朝一日會接受你？呵，不覺得很可笑麼？你痴心如此又有何用呢？這個女人不照樣還是為了她的大計，連對她恩重如山的封白也可以置之不理……”
“關舒兒！”他突然一聲暴喝。
身旁的女子終於沒了聲響。許久，才傳來一聲嘆息：“封先生，原來你我都是一樣的人……”
一樣的，為了一個人執迷不悟——
女子的目光瞟向了封瀾身上密密麻麻的駭人傷痕，不由閃過一分悲涼。
這個男人究竟是能傻成什麼樣，才會為了旁人而不惜傷害自己？為了自己大哥切下了六指也好，為了柳且落不惜修行禁忌之法落下病根也好，真的值得嗎……
一年一次撕心裂肺的痛苦，為了避免傷害無辜人，每到發狂之時都不得不獨身跑到密林之中，與山林同行，與鳥獸共眠。可就算如此，他再見到她時，竟真的欣喜至此——
她甚至想著，這個男人怕是已經著了瘋了罷……
“封瀾，你真的對她傾心至此嗎？”她難得這樣嚴肅起來。“哪怕她不會記得你分毫，哪怕她總有一天嫁作他人婦？”
“我對她，只能至此了——”他眸中忽然便暗淡了，“我從未想過這些，只要她一切安好……我與她，終歸不是一路人。我只想復活一人，她卻要匡復一國——於她而言，光復蘭陵氏才是她作為族長之女最應該做的事吧……”
“你的功法，哪得來的？”關舒兒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看你這傷，還有身上的頑疾，怎麼也有五六年了吧？”
“啊，這個……”他一愣，“之前和一個魔宗中人較量過，死了，從他身上掉出來的。”
關舒兒再次不作聲了。這兩兄弟，一個是殺伐決斷的血鱗主，一個連魔宗的八駿之一飛電都能隨便解決，果然都是瘋子——
只不過，飛電所修行的功法向來陰詭，封瀾的體質又偏陽，若強行修煉這種陰毒偏冷的功法，少不得便會氣血逆施，就像封瀾現在這樣，每年都會走火入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