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和路翎兩人好好坐下來吃飯是什麼時候呢？
路遙努力回想，竟追溯到他剛上大學的時候，也就是五年前。
高考分數線出來後，路遙成績很好，北京的學校大多都能上，要出國也沒什麼問題。路翎之前沒有問過他志願方面的問題，於是交待路遙找一天去他公司找他。
路遙漫不經心答應下，隨後就把這事忘到了腦後，繼續和朋友胡作非為花天酒地。
然後有一天他回家，發現路翎竟然在家裡。
“老頭，你怎麼在家啊？”
路翎秘書的搶答道：“小路總好，我和路總在等你。路總為了等你，特地把工作都帶回來做了，而且……”
“別說有的沒的。”
秘書被路翎呵斥住，然後他看向路遙，指指桌對面的位置，“坐下一起吃吧，我今天忽然想吃中餐，菜是從我們自己的餐廳裡送來的。”
秘書忙給路遙拉開位置，擺好餐具，“小路總，請坐這。”
路翎說：“我打算開一家中餐廳，現在還在試菜品。都說你廚藝好，對菜也挑剔，你幫著試試，給點意見。”
路遙看了一眼這滿滿一桌的菜，天南海北的什麼菜系都有，佛跳牆，豬腳姜，冬瓜荷葉煲老鴨，金銀菜南北餡蜜棗燉白肺……倒都是名菜。
路遙拿起筷子猶豫了一下，先夾了一塊豬腳。豬腳姜又稱雞蛋豬腳姜醋或姜醋，是一道廣東的地方傳統名菜，屬於粵菜。豬腳姜做法極其麻煩，費工夫。
要先用慢火將甜醋燒滾煲一個小時，翻滾後加入煮熟的豬手和雞蛋，慢火煲半小時。然後將配製好的醋連同制好的姜一起入瓦煲，煲滾後揭開瓦煲蓋子將瓦煲放在某一角落裡，浸泡一個月。確保醋要蓋過內容。
一個月後，將瓦煲重新上火煲滾，然後將剝好的雞蛋放入煮滾，自然晾涼後再蓋回瓦煲蓋，將瓦煲放在某一角落裡，再浸泡一個月。確保醋要蓋過內容。
想吃豬腳姜醋前兩天，將瓦煲再上火煲滾，然後將制好的豬腳放入煲滾，試味。自然晾涼後再蓋回瓦煲蓋，確保醋要蓋過內容。
一前一後需要兩個月的沉澱和浸泡，豬腳中滲透出姜辛辣的味道，能補氣活絡、驅寒祛風、醒胃可口。
而這碗豬腳姜明顯“偷工減料”了，完全還沒到時候，豬腳裡無論是醋的酸味還是姜的辣味都欠缺幾分，實在讓人不滿意。
路翎見路遙皺起眉頭，便問：“怎麼樣？”
路遙實話實說，“不怎麼樣。如果你打算開一家品牌餐廳，那還是先把菜系統一一下吧。中餐的菜系太大太多，什麼都做的話，就容易什麼都做不精，這樣也很難開啟品牌的知名度。”
路翎點頭微笑，似很高興，“繼續說。”
路遙放下筷子，又看了一下桌上的菜，“不管做什麼菜，做之前總是先要瞭解這些的吧，先選好菜系，決定好招牌，然後找專攻的廚師，這樣才能吸引客人吧。
“川菜調味多變，菜式多樣，口味清鮮醇濃並重，以善用麻辣調味。魯菜講究原料優良，以鹽提鮮，以湯壯鮮，突出本味。粵菜清而不淡，鮮而不俗，嫩而不生，油而不膩，擅長小炒。蘇菜用料嚴謹，注重配色，講究造型，四季有別。閩菜尤以“香”、“味”見長，三大特色，一長於紅糟調味，二長於制湯，三長於使用糖醋。徽菜擅長燒、燉、蒸，而爆、炒菜少，重油、重色，重火功。湘菜口味多變，品種繁多；色澤上油重色濃，香辣、香鮮、軟嫩。重浙菜菜式小巧玲瓏，清俊逸秀，運用香糟調味。尤為在烹製海鮮河鮮有其獨到之處。口味注重清鮮脆嫩。”
“所以如果是你要開一家餐廳你打算怎麼做？”
“我會先認真篩選廚師，確定好菜系與招牌菜後，再調查客源，選擇地段……”路遙說著忽停了下來，見路翎一直笑著，便忽換了微帶嘲諷的語氣說：“這有什麼好樂的，有您這麼一尊大佛在我身邊，耳濡目染十幾年，傻子也該學會了。”
“你從小就聰明，雖然總不把聰明勁用在正經地方，但是個好苗子。等大學畢業後回公司來幫我吧，再教你幾年，我也可以退休了。”
每次路翎這麼說，路遙都會回他：“老頭子，別傻了，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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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來，其實路翎並沒有完全拒絕他，忽視他，路翎甚至一直再朝他伸手，而弄成如今這樣的局面，到底是誰的錯？
路遙知道自己和路翎之間一直有個東西橫戈在中間，他不想去解決，於是這顆塵埃逐漸變成了巨石。
路遙在酒店裡坐了很久，直到他注意到前臺前有一對外國夫婦帶著孩子在登記，這家人看著其樂融融，小女孩看著三四歲的樣子，手中抱著個新的布娃娃，一直拉著媽媽的衣角炫耀，笑得明朗。
路遙想：也許在我不記得的歲月裡，我也曾有過那樣的幸福。
在他的家庭還是完整的時候，在路翎和蕭紅還是恩愛的時候，在他未記事的時候。人生不會永遠都是苦難，但幸福很短，總是被人忽視，每個人都更善於記住自己的不滿痛苦，而忘記了曾經的歡愉。這便是人心。永遠不知滿足。
他想起昭昭還在家裡，想起她還在等自己，便起身往家走。
按門鈴後，昭昭開門見是路遙回來，生氣地問：“ 你去哪了啊？你要急死我啊！怎麼出去買個備用藥人還買丟了呢。”
路遙費力笑著，回：“好像是迷路了。”
“呸，上海就這麼大，藥店就在樓下，還能迷路？老實交待，到底幹嘛去了？”
可路遙還沒踏入家門，他的手機忽然響了。他出門忘記帶手機，手機正放在客廳桌上，震動連帶著茶几發出刺耳的聲音。
他一怔，沒有立刻去接。
“這個時間點會是誰啊？”昭昭走去接起電話。
路翎秘書著急地聲音傳來，不用開擴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小路總，路總進手術室了……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現在手術同意書也還需要家屬簽字……您能不能來一趟？”
涼意從心底蔓延開，徹骨寒冷，應該要入冬了吧。
凌晨三點，本在醫院裡複查的路翎忽然大口吐血，隨後陷入昏迷，被送入手術室沒多久後，醫生直接下了病危通知書。
醫院裡常年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路遙從不喜歡這。到醫院時，蕭紅竟然也在，她應該剛下飛機，行李都來不及放在酒店，就趕了過來。
“媽，你怎麼在這？你……”
路遙走到蕭紅面前，一句完整的話還沒說完，蕭紅抬手猛地掌扇過去。
“你就是這麼照顧你爸的？”
啪地一聲，所有人都愣住了。而被打的人沒有任何閃躲，反而上前抱了抱蕭紅：“媽，一路上辛苦了。”
蕭紅本想一把退開他，但發現路遙抱著自己的手也是發抖的，於是頓了會，也擁緊了路遙，安慰著：“沒事的，你爸爸肯定會沒事的。”
醫生的病危連下了兩封，迫不得已得進行手術了。
醫生告訴路遙：“路總年紀大了，我們本是不建議做手術的，因為有極大的風險，但癌細胞擴散的速度比預想的要快很多，之前預估的三五年，現在看來還剩半年都不到，所以在我們醫院幾位專家權衡之下，還是決定冒險進行手術。”
路遙看著手術同意書，上面清楚地寫著要摘掉路翎半個胃，他抬頭問醫生：“那以後他怎麼吃飯？”
醫生為難：“這個……”
“什麼都不能吃了嗎？”路遙又問了一遍，“他可是開餐飲的，是個美食家。”
醫生遺憾地點點頭，“想要保住病人的性命，只有這個辦法了。可以少量吃一點東西，但是……”
聽到醫生說了但是，路遙拿起筆快速在家屬簽字欄上簽完字，然後遞給醫生，“我不要聽但是。你們摘了他的胃，就一定要保證他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