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靈栻敷衍地搖搖頭，一邊從懷中口袋中找著什麼，然而翻了半天也沒個結果。萬般無奈下，她兩手空空，不動聲色地說：“在下直說罷。姑娘那玉佩並非來源藥谷。這枚玉佩，僅晴嵐門人持有……才不致受到傷害。”
南槿眼中多了幾分波瀾。程靈栻捕捉到了這一點，繼續平靜說道：“有關於它的奧秘，也與在下一直以來調查之物有關，那是靈卜無法占卜之物。所以，還請姑娘告知它的來歷。”
“……”南槿皺起眉，嘆著氣，也學起程靈栻最擅長的動作，打量起對方來。
“我相信栻姑娘，是不會有閒情逸致打擾晴嵐山平靜生活的。”
程靈栻波瀾不驚的冰塊臉上漾出一抹無奈。“姑娘高看在下了。再怎樣，在下不過是位流浪靈卜，豈有能力與膽量叨擾晴嵐仙子。”
這話很有道理。
“那好吧。不過，我的確不是晴嵐門人。那是我的師孃。”
南槿似乎決定好了，微笑著向程靈栻講述自己的從前。
她是被人遺棄的女嬰，理所當然地記不得父母與從前的家。她所有的記憶都來自於藥谷。自她記事起，就是師父與師孃兩張熟悉的臉。
師孃來自晴嵐山，據說是山上一位海棠仙子，修為了得，面容姣好。她厭倦山上生活四方遊歷，又追著師父兩世姻緣，終於追到這藥谷來，並且改掉了自己的本名，改和師父一個姓氏，喚作“墨棠”。從此兩人定居藥谷。
藥谷是個好地方，遠離塵囂，無比清淨。許多厭世或孤獨的人都選擇來此處修習醫術，一時間竟意外有些熱鬧。
墨辰作為谷中大師兄，生得一副好皮囊，寫著一手好字。他因著墨棠擋去諸多桃花，煩惱全無，一心一意培養好學的徒弟。南槿很幸運，是墨辰的大徒弟，也是他最得意的門生。墨棠瞧著南槿萬分心愛，每日都要捏一捏她的小臉，喂她自制的甘草糖，自制的花糖水。兒時的槿因此吃的發胖，後被墨辰嚴令禁止吃糖，並讓墨棠把新衣改瘦。
後來，墨棠還為她畫了幅畫，以此作為期望放在身邊。畫的是月下美人抱琴觀棠花。可棠花是她自己，南槿也不會彈琴，畫中人的面容也不那麼與她相似。畫被墨辰題了字，裱起來掛在房間好幾年，每次師孃看見都要抱怨一句，為何谷中無人能教教槿古琴。
十幾年過去，南槿學得一身好醫術，加上日復一日聽著師孃唸叨外面的流光溢彩，講述晴嵐趣事，她十分想要到谷外看看。聽聞藥谷風評不大好，她心中也有那麼一股氣，想要讓世人瞧得起師門。她覺著這理想十分遠大，便興沖沖地跑去找到師父，哪知師父嚴肅的臉上多了幾分憤怒，一口回絕了她的請求。
她知道墨辰曾因身份低微受過歧視羞辱，一怒之下棄世歸山，因此理解師父的憤怒。
可她覺得師父觀念不對，學習醫術本就應該是懸壺濟世，固守這一片土地多麼無趣。醫者怎能因人偏見而自暴自棄？天下那麼多病痛之苦待醫者解救，若習醫不為救人，為何還要鑽研藥理？讀過的醫書，研製的草藥，都瞬間失去了本身的價值。於是，她找到了師孃。師孃溫柔又通情達理，有她的地方海棠盛開，芬芳無限。
墨棠果然認可了她的想法，讓她放心，自己能說服墨辰。但也告訴她，外面的世界很複雜。墨棠拿出自己的玉佩，仔細系在南槿的腰間，翠綠的顏色猶如海棠的枝葉，是生意盎然的顏色。
“這玉佩可不要拿下來呀，就掛在這裡，是師孃能給你的，最能保護你的東西。”南槿不是很理解，但墨棠解釋說，那玉佩裡有她一部分法力。這些法力與南槿這些年學的心法有些相似，對她的身體有益無害。
臨行前，墨辰沒有送她，只託墨棠給了南槿一個錦囊，一本醫書，一句話。
“早些回家。”
而墨棠則希望，南槿不要頻繁提及藥谷和晴嵐，藥谷是清淨之地，晴嵐也一直刻意避開凡人打擾，不願世人知曉谷內情況。南槿很明白，和師孃與師弟師妹們一一告別，躊躇滿志地離開了。
“不知不覺講了許多，栻姑娘該不耐煩了吧？提起師門，我總是有很多話，很多快樂的事情想要分享。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雖然覺得在這故事中遺漏了什麼。但既然想不起來，應該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吧。”
南槿誇張地舒了口氣，如釋重負的模樣，但仍掩不住嘴角的那一抹幸福。她的師門，應該是她最重要的東西了吧。我若是有這樣和諧的一個童年，也該是這般懷念與珍惜。
程靈栻認真地聽著南槿說的每一句話。南槿話音一落，她大概是想起了什麼，向斗篷內縫製的口袋中繼續翻找，還不忘應了一句：“姑娘身負靈力，借靈力也可成名醫。”
但南槿卻嚴肅了起來。
“不，是否成名於我而言，並不那麼重要。僅是想證明，我藥谷弟子，比不上名門大家身份尊貴，不如都城名醫地位顯赫，可醫術卻絲毫不遜色於他們。能治癒更多的人，才能算得上醫者仁心，才是存在的意義。被世人認可的方式，不止出名這一種。這也是……我想要向師父證明的。”
程靈栻終於找到了要找的東西，那是一枚古舊的符牌。她似笑非笑地看著符牌，神色有些無奈，甚至有些不屑。
“姑娘言醫者仁心，可人未必有心。姑娘出十分力，未必獲人一聲感謝。名醫出半分力，常能俘百姓萬分感恩。”
南槿愣了愣，有些無言以對，但又釋然地一笑。
“人心本善……醫者行醫救人乃天職，感恩的話，我並不那麼在乎。何況……我出了十分力，而清冷如栻姑娘，不也感謝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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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談這些。”程靈栻大概是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順手緊了緊斗篷緩解尷尬，她把符牌扔在桌上，也不看南槿，就盯著符牌，自顧自的說道，“姑娘自幼成長於藥谷，身卻負晴嵐仙力庇佑，以及……月鏡靈力。”
“月鏡是何物？”這是南槿從未聽師孃提起的名詞。
我的驚訝比南槿更進幾分，這裡……也有月鏡的存在？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為什麼感覺總能遇見，而我的世家，卻要一直冒著風險去尋找這種東西？為何如此危險的東西，在我的生活中出現的如此頻繁？
“果真不曾有人對姑娘說過。姑娘腰間的玉佩，正是月鏡石。”
那東西是月鏡？我倒吸冷氣，大吃一驚。定睛一看，覺得自己眼睛是好的，那玉佩就是翠綠色的，根本不是藍色的。月鏡不是藍色的石頭嗎？為什麼會是翠綠色玉？莫非是鑲嵌進去了？
南槿想解下玉佩，突然想起師孃說過的話，又停下動作，改為把玉佩繫好，同時疑惑不解地看著程靈栻。
“師孃贈我此物，說可護我平安，說有益於身體。我就當它是普通的靈玉……怎麼，竟有哪裡不妥的嗎？”
程靈栻不置可否，只是簡單說了些月鏡介紹。“月鏡能儲存記憶與靈力。因某些原因，帶著株連九族的詛咒。其發源已無從知曉，只知它原與晴嵐有關聯。晴嵐仙力竟可完全壓制這不詳的詛咒，它現在，已不是令常人畏懼的妖物……而是真正可以供人儲存靈力的靈石。”
“啊。”南槿聽得目瞪口呆，這是聞所未聞的東西。但是聽她這麼一講，反而有更多的疑惑，感覺更不懂了，“栻姑娘，詛咒？常人畏懼的妖物？那我師父怎麼會有這東西呢？”
程靈栻又一次沉默了，應該是在思索如何回答。我現在感覺十分激動，關於月鏡，我所知甚少。能在這個算是夢境的地方打聽到關於月鏡的線索，也算得是意外收穫了。如今謎團太多，多知道一點線索，就多了一分線路可以梳理，不至茫然無措地面對危險。
“在下所知亦不多。月鏡之陣，始於晴嵐。晴嵐山成時，花靈以月鏡修行，儲存靈力。後汲取天地精華，便不再需要月鏡。相傳，舊氐人族古祭祀有幸前往晴嵐，獲數枚靈石，命名月鏡。”
“與晴嵐不同，舊氐人族並不以此修行，而是研究異術，欲將記憶封存於此石，從而完成轉生之法。何種異術不得而知，僅知，在陣法之後，月鏡竟擁有更多不可思議之靈力。以及，異族人一旦動用月鏡靈力，將受無盡詛咒。”
“真是絕嘆精妙的陣法。只可惜，再古老的文明，最終難逃滅亡。舊氐人族滅亡，月鏡詛咒卻傳承至今。”
最後，程靈栻輕飄飄的扔下一句話，不帶一分同情與憐憫。
南槿大略明白了一些，但還是不大懂。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師孃送我……希望讓我借它修行？”
程靈栻搖了搖頭，語氣淡然，神色遺憾。
“不。僅因它能儲存靈力庇佑姑娘。令師孃……大約是不知曉人間月鏡已不復從前。如今的月鏡，霸道至極。那是貪婪之下的懲罰。也正因令師孃強大仙靈之息，這月鏡傷不到姑娘分毫。”
南槿不說話了，似乎在琢磨程靈栻方才說的那段話有什麼含義。而我的思維也亂成一片，原來月鏡竟然是這麼個東西，能儲存記憶，能儲存靈力，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力量，難怪當今王上喜歡這玩意，差遣我們去尋找。可她還是沒說，為什麼南槿手中那塊月鏡是綠色的。難道是，人間的月鏡和晴嵐月鏡不一樣？因為是晴嵐山的，沒收到過那什麼所謂的異術，所以才是綠色的？可是聽程靈栻的那段話，好像南槿手中的那塊月鏡也存在詛咒，只不過是被壓制住了。
我好想立刻問一下眼前的程靈栻，可這畢竟是一個夢境回憶，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干擾，也不能同夢中的人對話。
就在這時，程靈栻又一次打破了沉默。
“在下有一事……”
可程靈栻似乎十分猶豫。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這般猶豫不決，彷彿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她。她長嘆一口氣，攥著那枚符牌，終於繼續說道。
“姑娘不願知卦象如何，但在下卻知道如何用月鏡保護姑娘。這也是，令師孃欲求之事。若在下卜算無差，那錦囊之中，大約也是這番話語罷。在下本不願告知姑娘如何借用靈力，因姑娘有恩與舍妹，舍妹不願姑娘受詛咒之苦。”
“然姑娘身負晴嵐庇佑，並不懼這詛咒。晴嵐門人動用月鏡非己靈力，當受靈力反噬。可姑娘為凡人，未曾真正修煉仙法，不必擔心。但這並非好術法，不到萬不得已，切不可使用。”
我聽她說完這一長串，和南槿一起愣住了。
程靈栻，會使用月鏡？也難怪，她當時就是這樣教給蒼顏的。她究竟還知道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