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第一次聽胡琴講恐怖故事是在九月第一場雨落下來的那個清晨，她正踩著上床梯迷迷糊糊地靠著感覺下床，刷——胡琴毫無徵兆地撩開了簾子：“我有一個恐怖故事，聽不聽？”
親你現在就在上演恐怖故事啊喂，還是能嚇死人的那種，文意心跳如雷，承受不住地深吸一口氣，像坐了一趟過山車怕死地牢牢抓住扶梯欄，刺激又懷疑人生的剛把那口氣呼出去，又聽她說：“你看外邊。”
也許是被她聲音裡莫名的興奮勁兒勾引得好奇，文意驚魂未定地朝陽臺望去，唔——的一聲：“下雨啦！”怪不得昨晚睡得那麼香。
胡琴：“教官在群裡說了，下雨休息……”
在文意頓時豁然開朗的“終於可以睡個懶覺了”的欣慰長嘆下，笑笑從床上神速地滾了下來，裹著她那套卡通連體睡衣衝到陽臺上振臂高呼：“雨神萬歲，雨神萬歲，雨神萬萬歲……”
這時胡琴把脖子往床外又伸了伸：“……但是，跳心靈健康操的同學到大禮堂集合，進行室內訓練……你們看著我幹嘛，說了是恐怖故事，沒人信我。”
就這樣起早貪黑掙扎在生死線上熬過了白變黑的半個月，每個人都脫了一層皮，而跳心靈健康操的同學由於沒有享受到老天爺一次雨露均沾的眷顧，從而怨氣太深，心靈越跳越不健康以外，整個軍訓還算一帆風順地落了幕。胡琴不出意外地拿了個優秀標兵獎，笑笑一邊啃著班主任花了大價錢買來的一家老字號、再由生活委員盡職盡責分發到寢的蓮蓉蛋黃手工月餅，一邊羨慕得不行。
“優秀標兵哎，可以加一分綜測了。”
文意將軍訓彙報表演分發的小鈴鐺收進盒子裡，以留作紀念。聽了笑笑的話，她不明白地回頭：“什麼綜測？”
笑笑放下手中的月餅以及搭桌子上的腳，一看那副拿捏作勢的姿態，文意就知道她的show time時間到了。
“阿意啊！你不能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我和扎心在寢室都說過好幾回綜測的事了，你都沒聽的嗎？”
穿衣鏡前，胡琴頭也不回地補刀：“這課都還沒開，哪兒來的聖賢書讀啊！”
怕她倆同時精分，自己hold不住，文意拿出高中時候拼命搶飯的勁兒努力回憶……額，真沒印象。她撓撓右臉頰，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嗎？沒注意！”
“成人大學生的優秀，怎麼可能再侷限於紙上漂亮的高分數字，所謂條條大道通羅馬，只要有舞臺的地方，就有出類拔萃的人才，就你那一手漂亮的受精體……”
“瘦金體。”鑑於上次笑笑鬧的烏龍笑話，牽扯出一系列不可描述的葷段子，文意有了極重的心理陰影，每次聽她說起這個詞兒，也不管她說得對不對，不由自主地想要糾正一下，都成條件反射了都。
“不管是受精體，還是瘦金體，反正都是……哎呀，總而言之，就是一套全面評價個人優劣的標準體系，說白了就是為了評優評獎。”
看著笑笑平時一副沒心沒肺不靠譜的樣子，卻總是能不經意地說出一番富有哲理的話來。文意有所得地感嘆：“你真該去當個演說家。”
笑笑一點兒也不謙虛：“不是演員嗎？”
胡琴照舊抬槓：“你不用演，本身就很圓了。”
文意的笑點像長在了她倆身上，簡直就是防抑鬱症的活寶，在她“鵝鵝鵝”笑得根本停不下來時轉眼看胡大美女……忽然眼前一亮，漸漸收住笑：“你要出門？”
胡琴對著鏡子轉一圈，從頭到腳的飄逸。“啊！師兄約我吃飯。”
“麻煩帶上姓，師兄太多分不清。”
笑笑將剩下的半個月餅懲罰性似的全塞嘴裡，又抬腿往桌上搭，由於身形過於豐滿，搭了好幾次才搭上去。
胡琴懶得搭理她，轉過身，一臉興致地問文意：“怎麼樣？”
“美美噠！”文意極其給面子地拍起巴巴掌，身體順勢前傾，趴椅子上，突然笑得可愛，“順便幫我領個快遞唄！”
今天是嫦娥奔月的日子，文意例行公事般打電話回家，然後一個小時過去後她打著哈欠還在“嗯、好”的重複。
“……非要跑那麼遠，現在家回不了，也吃不到你老媽我做的糖醋排骨了吧，你這傻孩子。”
“媽，你就放心，我在這裡很好……真的，不騙你。”
那邊隱約傳來她爸的聲音，“你好歹也讓我跟閨女說兩句……你都說完了我還說什麼……”文意都能想象出此時她爸那張委屈又無奈卻又偏偏寵著她媽的表情，哎——跑哪裡都能被塞一把狗糧！
不過知父莫若女，文意心知肚明她爸是在從中作梗幫她製造掛電話的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她抓緊機會說了句“中秋快樂”果斷地將電話掐斷。頭頂適時飄來笑笑的聲音：“終於打完了，幫我拿一下充電寶吧！”
文意哭笑不得，感情這通電話是她打的一樣，一時走神沒有搭理她。
笑笑又說：“就在我桌上第二排靠左邊的格子裡。”
“禮貌地說個請好嗎？”文意不想動地跟她開玩笑。
笑笑的聲音幾乎是連著她的聲音傳來：“可以。”她從床頭探出個腦袋，笑嘻嘻道：“把我的充電寶請上來吧！”
手機振動跟著文意的笑聲一起響起來，嚇得她一個哆嗦差點把手機打水漂一樣扔出去，還嗆了一口自己的口水。一時間的兵荒馬亂在她看清來電顯示時卻意外地鎮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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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我什麼事啊？”
文意趿拉一雙人字拖，隔著五六步的距離，就朝站在七公寓門口、拎了一白色塑料袋的霍朗問。
“送愛心月餅啊！”他舉了舉手上的袋子，笑出兩顆小虎牙。
文意腳下一頓，餘光裡正好瞟到一對正難捨難分耳鬢廝磨的情侶，臉上有一絲掛不住的僵硬，忍不住向他確認：“送我？”那架勢好像只要他敢說是，她就敢扭頭跑路。
非親非故的愛心月餅，她無福消受。
霍朗被她的反應逗樂了：“玩笑而已，別緊張，我只是受人之託。”
一點也不好笑，但文意還是向他咧嘴象徵性地笑了笑。
等她一走近，霍朗就把袋子往她身前遞，生怕她不要他就交不了差似的。
出於禮貌，文意不得不暫時接過，也不去看袋子裡裝的是不是月餅，鼓著一雙行杏仁眼看他怎麼解釋。
霍朗也不隱瞞，還專挑重點地說：“我二嬸做的拿手月餅，多做了一份，指名點姓的要送到你這裡。”
文意越聽越糊塗，眨眨眼，然後瞪大：“什麼？”
霍朗不受干擾地自顧自說：“本來這份差事是小良子的，但他有事走不開，我只能勉為其難地替他跑一趟。”
這下文意不只是糊塗，還越聽越惶恐，吐字艱難地開口：“你二嬸，送我月餅？”
來送月餅前，喬良在電話裡三番五次地警告霍朗別多說話，送完月餅就走人，而霍朗也煞有介事地嚷嚷，“我保證送完月餅就走，連頭都不回一個。”然而事實卻是——情不自禁地嘮起了家常。
“你上次不是去我家吃了一頓飯嘛！我媽以為是小良子帶回去的人，然後我家一二三四五六的嬸嬸們都知道有你這麼個人了！這不，中秋節都惦記著你了！”說到最後他笑得賊起勁兒。
文意被他成功帶偏，不帶結巴地複述出一串數字：“一二三四五六？”完全沒意識到她抓錯了重點。
“我爸有六個兄弟，一個妹妹，我爸排行老七，小良子的媽媽最小。”說起自己的家族史，霍朗的聲音裡莫名的多出點自豪感來，“我們這一大家子人丁興旺得令人髮指，每到逢年過節我們做晚輩的叫人都叫不過來。”他搖頭嘖嘖兩聲，又說了幾句，末了問她，“他沒跟你講這些？”
除了一語帶過他爸媽離婚的事，喬良沒在她面前提過他家人哪怕隻言片語。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情，文意脫口反問：“他為什麼要告訴我？”
“我以為……”這時手機響了，霍朗低頭看一眼來電顯示，轉而笑說，“東西送到，該閃人了，中秋快樂！”身體轉到一半又轉回來，朝文意手上的袋子抬抬下巴，“託你的福，今年的月餅口味都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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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意受寵若驚了半晌才想起忘說謝謝了，她趕緊從衣兜裡摸出手機，手指劃拉，螢幕的白光打亮了她整張臉，似乎有什麼明朗的情緒在蠢蠢欲動。
開啟聯系人，沒有名字的分組裡僅存著一個新錄入的電話號碼，她似乎沒有遲疑地點開簡訊，開始編輯文字：謝謝你二嬸的月餅！中秋快樂！哈哈哈！！！
傳送成功，她提著月餅似乎有些放飛自我地走出了要嫁人了的步伐，直到樓梯爬到一半，她才後知後覺哪裡不對勁兒——那簡訊她發給了誰？
這麼想著的時候，她已經開啟了手機短信，傳送人喬良赫然在目，她腿腳一軟，人靠在了牆上，咽了咽口水：“沒事，沒事，最多也就落個不回訊息的地步。”然後咬緊嘴唇，抱著月餅埋頭就往樓上衝，好像這樣才能緩解心底突如其來的那股羞愧又小歡喜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