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機在屋外的迴廊席地而坐，手結定印與臍下，望著遠處的樹林出神。寒風冽冽，月色冰涼……
第二天高陽醒來時尋不見辯機，昨天夜裡糊里糊塗的睡了過去，連他給自己蓋被子都沒有知覺。高陽下了床，舀了清水洗臉時發現水是熱的，溫度剛好，這顯然不是昨晚燒的。
一番梳洗後還不見辯機，若不是他的行囊還在桌子上穩穩的放著，高陽怕是以為他又不辭而別了……
高陽在房裡踱了幾圈，取來斗篷系上打算出門去尋他，打開門時卻見屋外迴廊上，一人衣裳輕薄，盤腿席坐於地……
地上的人聽到“咿呀”開門聲時，睜開眼回頭看了看那系著斗篷長身玉立的女子，道：“醒了。”
“你這一夜便坐在這裡？”高陽語氣有些不好。
辯機點了點頭。
高陽輕哼一聲，甩門而入，木門砸的“砰砰”的響，門頁來回反彈了幾下。
辯機蹙了蹙眉，良久，起身進屋。合門擋上寒風後，只見高陽背對著他手裡在敲擊著什麼，走近了看，原來是想點炭火。辯機接過高陽手裡的打火石，點好了袖爐遞給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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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陽瞥了一眼辯機那被寒風吹的泛紅的臉頰，沒好氣的道：“給你的。”
爐身白淨如月，其中繪了一株鮮豔綻放的紅梅，花瓣上綴了幾朵雪花。袖爐很小巧，恰夠他手掌盈盈一握。木炭燃燒的熱量激發出沉香溫醇的香味……
高陽指了指袖爐：“沉水香是驅寒的，我冬天基本上都會備著。”
“公主……身子可好些了？”他大約是忘不了身旁這女子一臉病態，弱弱的臥在榻上的樣子的……
高陽耳角有些微微發紅：“無礙了。”
原來這和尚……也是知道關心她的嗎……
“辯機，你……”
“嗯？”
辯機偏頭看她，目光溫柔，彷彿一眼……便亂了心……
“我……不知道這處草堂是你清修的地方……”
辯機微微一笑：“無妨。”
“你今晚不必再去外頭坐著，我一會兒便離開這裡。”她怎麼就忘了，現在的辯機對她無情。憑他的性子，怎會與她夜宿一個屋簷之下？如今尚未立春，山裡極寒冷，他穿的又那樣少，若是因她的私心害他病了……可如何是好……
對方斂去笑容，問：“道長來接公主了？”
高陽搖了搖頭：“此處離皇宮並不遠，我大致記得回去的路。”
哪怕記不得路，有那兩個式神在，她亦可以安然無恙的回到皇宮。
“山上處處泥濘，不慎便會滑倒。你一個人，如何回去？”語氣中，多少隱了幾分擔憂。
聽罷，高陽嫣然一笑：“你關心我啊？”
辯機別過臉去，躲開她的注視，有幾分的不自在：“我送公主回去吧……”
高陽不做聲，只走到窗臺邊，用竹竿將窗戶撐起，寒風劃過臉頰，笑，僵在了臉上：“辯機，你看這大唐的山河……當真是錦繡無邊……”
“公主的父皇，是一位明君。他撐起了大唐的重擔，給予臣民們一處盛世。”
聽得出辯機話語裡的笑意，他是尊重這位帝王的。高陽不敢看他，頭一低，淚水漫出來：“可是這大唐盛世……竟容不下一個小小的我……”
辯機看著她的背影，肩膀微微顫抖，像是在哭泣……
“公主？”
她說她是來避難的，她說這大唐錦繡無邊，她還說……這盛世大唐，容不下她……
她是那巍峨宮殿裡最受寵愛的公主，連太子都及不上她。誰能逼迫她？誰敢不容她？
高陽轉過身來，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右側的睫毛上還掛著一滴淚珠，楚楚可憐。跟前人兒的淚，彷彿一根浸了膽汁的針直扎在辯機心底，滋味甚苦、甚痛：“公主有什麼……是辯機可以幫的上的？”
高陽笑起來，他此刻的眼神，就如同高高坐在蓮臺上的佛陀，俯身垂憐著世間的一切：“你可以幫，但你不會願意。”
她要的，並不是憐憫。如果真是得不到的，也許依從前的脾氣，毀了也就是了。可是，偏偏是他，讓她愛不能、求不得、恨不來……
辯機啊辯機……能讓高陽如此放低姿態、委曲求全的，這世間……也僅僅一個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