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高陽的手不小心將桌上暖爐的蓋打翻了，險些蹭到了燒紅的暖爐內壁。若是在宮裡定是讓人緊張的不行，不過現在她不是那個嬌滴滴的公主。看了看那險些弄倒的暖爐，仿若無事的將蓋子物歸原處。“你又怎麼知道這修道之人與侍佛之人就入不得輪迴？”
是了，他如何知道的？
大約還小時候，玄奘師父同他說的。那時婺州水澇成災，他從已散發出惡臭的屍骸堆中爬出來，這時候他遇到了這一生的信仰——譽滿京華的玄奘法師。他失去了記憶，玄奘法師收留了他，將他帶到淨土寺。那場天災死了無數的人，他跟在師父身旁去超度那些死去的亡靈。
人，總是對未知的事情充滿了恐懼。他看著滿地的屍骸，腦中浮現出自己從那遍地屍骸中爬出來的模樣，他再盯緊了那地上的殘骸，終究沒有一個像他一樣再爬起來的人。
他問師父：“有沒有什麼東西是不死的？”
師父回答他：“沒有什麼是不會死的。但是，有一種東西它不會滅。”
他問師父，不會滅的東西是什麼？
師父告訴他：是信仰。
師父是僧人，信仰的是佛，是哪嗎？他問。
師父是僧人。僧人的信仰，是慈悲。
他的師父手掐蓮花，普度著地上的亡靈，對他娓娓道來。他看著師父慈祥的面容，如同寺院裡供奉於蓮花座上的佛陀。師父所說的慈悲，他亦當成了信仰。
很多年後，他已身在長安，去為執著西行求法的師父送行。他與師父在十里長亭中論辯良久，最後他像西方遠眺，他問師父：“西行之路萬萬裡，師父還會回來麼？”
玄奘靜坐在亭中的石椅上，轉著佛珠眼底一片琉璃：“會回來的。”他仍然將慈愛的眼光放在弟子身上，他說：“為師會帶著西方佛地的真經回到東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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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機依然向著西方遠望，聲音中卻多了一分哽咽：“西方有難以翻越的高山，有度不過的大河，有漫無邊際的荒漠！師父······還是要去麼？”
“師父是要去的。”玄奘終於起身，將佛珠滑於腕間：“想要弘揚佛法，僅憑我東土所有的佛理，還遠遠不夠。師父······願西去佛國，九死不悔！”
“九死不悔······”彼時的他少年懵懂。
他曉得死是圓寂，是涅槃，是寂滅，他也聽說過人死後會去往冥界，那裡有一個叫奈何橋的地方，橋下有一個老人，她會遞給每一個過奈何橋的人一碗湯，人喝完了便可以過橋然後轉世投胎。“人死後便要飲下孟婆湯，忘掉所有的事情，當他再變成新的生命，又怎麼會記得自己以前的信仰是什麼呢······”
“侍佛的人，是不會去到地府的。當我們的生命就此寂滅後，我們的靈魂將會變成一支燈芯，燃燒在佛陀身前。”
辯機聽得入迷。
他嗅過屍體腐爛的味道，他見過屍體腐敗的慘相。他想，他可不可以和師父一樣，做佛陀身前的一抹光明，脫離人間苦厄：“師父，我可以做和您一樣的人嗎？”
玄奘目光慈悲，他將頸間的念珠摘下佩於辯機項上，一手撫上他的頭頂：“你天資聰慧，且好生隨著道嶽禪師，待師父西行歸來，定親自為你行剃度之禮。”
············
高陽看著眼前人化開的唇角，戳了戳他的手：“想什麼，如此入神？”
辯機動了動神，看著高陽：“師父西行十五載，也不知他是否取到了真經，正在回返的路上······”
辯機眼中流露出的期待，刺的高陽鼻頭微微發酸：“也許是經書太多了，天竺與大唐相隔數萬裡，需要耗費更多的時日吧。”
“我心中亦願如此！”
“尊師高德，有你這樣的弟子，也是佛門之幸。”
袁道長說玄奘法師是佛祖座下金蟬子的轉世，他是註定要為釋門奉獻一生的。可你不是啊·······
辯機看向高陽的眼中終於少了距離，心中也卸下了妨礙。他覺得這樣的高陽並不似從前高傲的公主，她是一個可以引為知己的朋友，是一個有佛性的女子。
是那樣高潔如曇華，清塵不染，不容玷汙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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