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以前, 殷凝晝對他的和華庭海的友情是絕對不會有一絲一毫懷疑的。
但話是這麼說，這裡畢竟不是地球，現在的華庭海也不會是以前的華庭海，殷凝晝嘴上說著“好兄弟”, 實際上, 當天狼星號緩緩降落在華庭海外時，他硬是一句話都沒說。
從視窗望出去, 遠處的城市縈繞著迷濛的雲霧, 防護牆發出淡淡的光芒，越往上, 光芒越微弱，逐漸隱沒在嵐煙般縹緲的霧氣裡。
濃而不散的雲霧將萬里河山攏在這濱海一角, 殷凝晝很難看清城市的景象, 只能看見江流奔湧縱貫城市, 向著大地的盡頭滾滾而去, 地平線的邊緣泛著海浪的銀光。
黑船當然是不可能入港的，因此眼看著離華庭海的防護牆還有一段距離, 天狼星號就開始降落了。
殷凝晝事先已經被告知了, 天狼星號將會降落在華庭海外的一處小集落，接下來他可以選擇深入野外, 也可以選擇從集落打車進華庭海。
下方的微縮景觀隨著飛船降落, 逐漸清晰到足以讓人看清其中行走的人影，看上去這裡是一處小集落，雖然建築物不算多, 但氣氛還挺熱鬧。
“華庭海附近有不少這樣的地方，不過我們老大還是最喜歡來這裡。”
殷凝晝站在觀景室的舷窗邊，大概是感覺到他今天氣場沒之前那麼冷漠，就有船員試探性地和他搭話。
殷凝晝挺想遞給對方一個欣賞的眼神，奈何他現在是霍克，獵人的打扮也沒別的，就是酷，面具一戴，哪怕他在面具後做鬼臉，對面也察覺不到。
但他微微偏頭看過來的舉動已經足夠鼓勵到船員了，他的臉微微漲紅，尷尬地笑著說：“因為這裡的下午茶口味和牛津差不多，我們離開牛津久了，就喜歡來這裡，呃，或許你也會喜歡……”
簡單來說，這處集落也可以理解成一個大型咖啡館？在華庭海周圍轉轉就能收集齊各種風格口味的咖啡館？
殷凝晝再想想船員口中的其他類似地方，有些頓悟。
在他去過的幾座城市裡，華庭海的科技水平和經濟水平都是最高的，屬於艾殷幾十年內都趕不上的那種。這座城市最開始就因為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成為了貿易樞紐，作為各個城邦貿易及運輸之路上繞不開的一站，不同國家的文化在這裡碰撞融合，被這座城市吸納的同時也在改造它，也讓華庭海在三百年內迅速發展，搖身一變，成為現如人類疆域裡今數得上的星際大都市之一。
現如今，華庭海的港口並不在星球上，而是在近地軌道上建立了太空港口群落，每天能吞吐數以千萬計的飛船，出入境人口不計其數，光是在資料上看到這些數字，就足以讓殷凝晝想見華庭海的紛華靡麗。
天狼星號很快降落在集落裡，如同剛才船員所說的那樣，他們和乘客一起下了船，只是乘客們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樣，一下船，一個個就熟門熟路地消失在了街頭巷尾，估計是去找各自的門路進入華庭海了。
在一眾乘客裡，和船員一起走向咖啡館的殷凝晝就顯得格外特殊了。
等進了咖啡館，殷凝晝找了個角落悠然坐下，隨手點了點東西，便轉頭望向窗外的街道。
他的姿勢還是霍克的姿勢，脊背微屈，肩膀放鬆，手掌輕輕搭在桌面上，看著放鬆，實際上卻能隨時抽槍暴起。
但艾殷看得見也知道，那面具下的神情是屬於殷凝晝自己的漫不經心。
他看向窗外的視線並不怎麼專心，焦點輕飄飄地遊弋，但也不像是在走神，因為眼前的這一切都切切實實收進了他的眼底。
雖說人類抵達新家園也只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但三百年也足夠科技進一步發展了，而接手了小少爺的記憶，至多是讓殷凝晝不至於抓瞎，並不能一鍵替換他的感受，很多時候，他不能說自己有多習慣。
就像是旅居的異鄉人，哪怕他對於眼前城市的每一處風景都瞭如指掌，這裡也始終不是他的故鄉。
或許是因為新發展起來的緣故，在殷凝晝眼裡，這處集落還沒有那麼有科幻感，和他記憶裡的城市差別不大，讓他難得地心情平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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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殷凝晝也在想現在的華庭海。
按理說，他現在已經來到了華庭海，如果華庭海有說話，他應該能夠聽到陌生的聲音。
但是沒有。
不同於未語先笑的巫渝，華庭海似乎不是多話的性格，殷凝晝在這裡喝了半天咖啡，始終沒有聽到來自這座城市的聲音，這讓他有點猶豫。
雖然沒有進入華庭海市區，但考慮到他現在帶著艾殷，華庭海沒有注意到他的可能性不太高。
這座城市此時的緘默就如同籠罩城市的濃霧，神秘，不真實，無法捉摸又充滿了誘惑。
要不要等進了華庭海再說呢……殷凝晝難得舉棋不定。
換座城市，殷凝晝肯定不會這麼磨嘰，傳銷……他是說交朋友就是要主動，果斷出擊乾脆拿下，之前他也是這麼做的，但對上頂著自己好兄弟名字的城市，哪怕瀟灑如殷凝晝，此時此刻也不自覺地謹慎起來。
“啊，一個意外的發現，是不是有人遇到了麻煩？”
正在思索，殷凝晝耳邊忽然響起了牛津的聲音。
“只是不值一提的小麻煩，”殷凝晝立刻切換模式，輕描淡寫地一揮手，“不過以我的業務能力，這點小麻煩絕對不會成為困擾，您無須擔心，先生。”
最開始提出去華庭海的就是牛津，很顯然，柴郡貓和華庭海的關係估計還挺好。
面對殷凝晝這樣的態度，牛津好整以暇：“那麼我親愛的朋友，你打算怎麼進入市區呢？需要我向你介紹幾位司機嗎？”
殷凝晝知道牛津為什麼提起這個，他同一批下船的乘客基本都是這麼進華庭海的。
但對於走正常路線抵達華庭海的乘客來說，他們走的是另一條路。
飛船可以停在建在太空中的港口裡，乘客和貨物卻不可能就待在太空港裡，華庭海的太空港群落有直達地面的“電梯”，當然，說是“電梯”，實際上肯定和殷凝晝理解裡的不一樣。這樣的話，太空港群落不可能靜止在近地軌道上，而是會以星球自轉的速度繞星球運動，確保無時無刻不停留在華庭海的附近。
這樣做的好處是節省了成本，壞處則是在華庭海很難繼續擴大城市規模，也很難建立衛星城——華庭海星本身自然資源不算很富饒，距離太空港太遠的話，經濟基本上發展不起來。
城市規模無法擴大，華庭海的人口又與日俱增，直接導致市區內生活成本居高不下，絕大部分外來者很難在華庭海定居，久而久之，他們將目光投向了防護牆外。
不同於多數星球，華庭海野外的危險係數並不高，雖然地表存在微量輻射，但僅僅是會對人體造成一定影響——比如說晚年時會患上多種慢性病——並不會影響下一代，因此居住在防護牆外的人越來越多，久而久之，形成了殷凝晝看到的這樣的集落。
集落的居民大多是外來者，有的甚至已經在集落裡生活了不止一代，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們中就有些人當起了黑車司機，專門從殷凝晝這樣的外地人手裡賺點過路費，而由於他們生活在防護牆外，華庭海的政府想管也有心無力，只能放任。
“我想呢，既然路上不太危險，我覺得也沒必要找個黑車司機吧？”殷凝晝條理清晰地分析，“這裡離華庭海其實也不遠，幾公裡路而已，就當健身，我帶著夜魔溜達過去就行了。”
就當遛狗了，不知道夜魔這麼多天沒能出來轉轉無不無聊？哎，下次要記得關注家養邪神的心理健康……殷凝晝不著調地想著，一面用暗示性的口吻道：
“有誰想和我一起溜達的？”
牛津沉默了一下，嘆了口氣，說：“親愛的，我想你沒必要用這種辦法省錢。”
殷凝晝嘴角一僵：“……”
牛津從哪裡知道的？是不是小煤球在背後說了什麼，就知道能捅你刀的都是你最親近的人……等等，誰說他是想省錢了？
殷凝晝腦海裡閃過諸多思緒，表面上還是一派鎮定自若：
“當然不是。不過你都這麼說了，那應該也知道我們的確有比較大的資金需求了，所以我想，像您這樣好心的紳士不會介意慷慨解囊的吧？我猜不會，非常感謝。”
話都被他說完了，牛津還能說什麼。
“哈哈哈！當然，我很樂意在必要時資助我的代行者！事實上，我願意為你提供一切你需要的幫助，不過這需要時間……”
一人一城又開始打機鋒，光聽對話，還不知道他們倆關係有多熱絡……
總之，帶著夜魔溜達去華庭海的事算是定下了。
事不宜遲，殷凝晝草草喝完咖啡，便繞去了小巷裡。
不一會，渾身漆黑的夜魔出現在了殷凝晝的面前，獨眼裡跳躍著燃燒的火光。
被召喚出來後，夜魔果然很老實沒有跑，只是歪頭觀察了殷凝晝片刻，然後走到殷凝晝腳邊，作乖巧狀蹭他的腿。
多日不見，殷凝晝看著夜魔，越發覺得親切，再加上夜魔的舉動的確讓他有種莫名其妙的爽感，乾脆蹲下來，揉了揉夜魔的腦袋。
他得意洋洋之餘還不忘和牛津炫耀：“哎，你看堂堂邪神……”
“長得這麼醜。”艾殷補上了他的話。
殷凝晝：“……”怎麼就耿耿於懷這點呢！
好在邪神的確比較大度，夜魔沒有介意艾殷對他的評語，聽殷凝晝說明了意圖後，他沒有絲毫異議，很自覺地跟在了殷凝晝身邊。
他們一前一後走出小巷，向著華庭海的方向走去。
……而殷凝晝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後的街道上，幾個天狼星號的船員正目瞪口呆地盯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望著那兩道身影，死寂在船員們中蔓延。
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往來牛津和華庭海，從來沒在華庭海看到過這種生物，反倒是似乎在仙境裡看過類似的。
許久之後，有人乾巴巴地問：“那是哪來的？”
無人回答。
天狼星號的船員們今天依舊很困惑，他們並不確定自己看到了什麼，也不清楚這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此刻，船員們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這些天在船上聽到的動靜。
一時間，所有人腦海裡浮想聯翩，千言萬語來到嘴邊，化作了一句話。
——日狗，牛逼。
作者有話要說： 半個月前。
船員：上船箱子裡有個人，細思恐極。
半個月後。
船員：下船變成了狗，細思恐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