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山蒼,
河水黃。
浪波沄沄去,
松柏在山岡。
——————————韓愈《條山蒼》,條山即黃河以東的中條山。
++++++++++++++++++++++++++++++++++++++++++++++++++
長安城陷於了李純登基以來最大的危機中,而且最大的問題是,李純根本無力對其加以解決。
他讓吐突承璀用南庫的錢帛,去到長安市井內招募所謂的“神威團結子弟”,但吐突承璀去校驗簿冊,又親自到南庫內去看,不得不哀嘆:南庫所餘的全部財產,只剩下十三萬貫上下。
至於國庫,早已是蕩然無存。
吐突承璀取出南庫的八萬貫,以二十貫的月俸,企圖先湊齊四千名團結兵,可大部分拿到錢的徵兵軍吏,轉眼就攜款潛逃,吐突承璀毫無此類經驗,最終錢散盡了,可只招到三四百人而已,且絕大部分是老弱殘疾。
感到絕望的吐突承璀,便哭著返歸禁內,對李純說,整個京師內全無可以抵抗高固、張敬則的武裝力量,巡城監子弟也全不可靠,還請陛下儘快帶著這剩下的五萬貫,多僱傭些車馬人夫,向河中府播遷為上。
李純面容憔悴枯槁,三十歲不到的他,看起來居然好似半百的年紀,耳朵邊的鬢髮已衰白,他啞著嗓子問吐突承璀和霍文澈,對北面張光晟、徐抱暉等的御札已經發出了吧?
吐突承璀點點頭。
李純又問,對南線的韋皋、劉昌、於頔等的御札也已經發出了吧?
吐突承璀點點頭。
“那對神策昭義軍盧從史的呢?”
吐突承璀說,已然和昭義軍進奏院接洽過,他們萬分歡迎陛下前往河中府,如想去澤潞指揮平叛全域性戰爭那是更好。
神策昭義軍,是而今的戰局中唯一還在打勝仗的隊伍,當然這一切也虧得義武軍、橫海軍、盧龍軍的幫襯,最起碼盧從史能將魏博田季安壓制在幾座孤立的城池裡,使其抬不起頭來。
所以這昭義軍,也就成了李純最後翻牌的希望所在。
整座大明宮的屋簷、殿內,格外寒冷而陰沉,牆壁和窗牖抵擋不住呼嘯進入的冷風,李純失神地望著其外不斷薈聚起來的彤雲,看來長安要落雪啦,而自己的統治,短暫到還不足一年,便要乘坐車駕,惶惶然過同華,渡蒲津坂,棲居河中府去了。
河中府,是自己曾祖代宗皇帝時,宰相元載所親手建築起來的,目的其實就一個,供皇帝避難用的。
誰曾想,終於派上用場了。
這一別,明年長安的雪,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看到。
想到這裡,李純的眼中,宛然有了淚光。
“讓諸位宰相來隨予一起上道,速度要快。”李純對霍文澈指示道。
隨後李純便在殿內來回踱步,宰相集團是不可以丟的,將來臨時政權的構建,是離不開他們的。
然則一個時辰後,霍文澈驚恐欲死,從邊廂走廊跑入,伏在李純面前,結結巴巴地說:“宰執,宰執們全,全不在皇城堂內。”
“何在?”
“據,據說,全都去了南內興慶宮。”霍文澈抬起小眼睛,支吾道。
寒風裹挾著散雪,鑽入殿內,李純手足冰冷,幾乎支撐不住。
興慶宮南燻殿,宰堂的大臣們全立在瀛洲門前,“這局面,非朕不可收拾嗎?”太太上皇聽到這話,並沒有興奮,反倒是極度悵然,“我兒子死得不清不楚,孫兒繼位不過一年,原本還是朕寄予厚望的,卻鬧得人怨沸騰,眾叛親離,他要渡蒲津去河中,留下關中的局面,讓朕這風燭殘年的老人收拾......”
“上皇若是願意復辟,想來高嶽、鄭絪、陸贄等人不敢有任何異議。”得到允許進殿問對的奚陟開口說到。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意思就是這局面,上皇你必須收拾。
“復辟?我兒孫如此結局,朕還復辟個什麼勁......你們去和高嶽通下書信,附上朕的御日影,讓他隨便擁立個朕的子孫,只要能奉守先祖宗廟,讓李唐先皇們還能享到血食,便好啦......至於朕,朕哪裡都不去,壯年時逃離過長安一次,箇中滋味朕有生之年,絕不想再品嚐了。”上皇幽幽地嘆口氣,便不再作聲。
宰相們也都沉默,依次退出了瀛洲門......
“陛下,奉天城和咸陽城的守兵全都不戰而降,逆賊高固的兵鋒已快到西渭橋。而長武城的柳參政派人遞送急信來,說城內鎮戍兵軍心浮動,怕是也堅守不了三日,讓陛下不要再耽擱,速速去蒲津過河吧!”
“予的神威、神策軍呢,在長安內你們說不還是有一萬人嗎?為何到現在,予卻看不到一兵一卒?”大明宮東的各所宮殿內,中官、宮女們嘈雜不休,都爭著向僱傭來的犢車上拋扔物什,皇帝李純將大母、生母各自送上抬簷子,自己則騎在馬上,不知該對誰發洩,只曉得咆哮不休。
人群裡不知有誰喊了聲,作為回應,且態度頗為譏諷,“樞機副使範希朝、神威教習使李憲、郝玼、段佐,早鼓動士卒們前去開遠門路堠處,開啟城門迎叛軍進來。陛下要走便走,要他們醒轉回來,衝進宮來將陛下宗族一網打盡嗎?”
這下李純再也沒了窮威風,只能裹上件灰色半舊的大氅,伏在馬鞍上,前後都是逃難的人群,匆匆往東內苑的夾城而去。
結果過內巡城監仗院時,金吾子弟們也聒噪起來,仰天放銃,驚得逃難的皇帝隊伍是人仰馬翻,“紫宸殿如喪家犬般播遷,還要我等扈從,又無賞錢,那你還裝什麼聖人,不如讓我等捆縛罷!”
說完,金吾子弟們就從仗院內衝出來,要劫持聖駕。
“果然是賊郭鍛的麾下。”李純在心中大罵起來。
昭訓門前,金吾子弟和最終仍忠李純的前少陽院槐林兵,放銃露刃,混戰扭打起來,逃難隊伍的哭聲震天動地,乃至在門內擁堵,互相踩踏,死傷者遍地皆是,李純在群中官的扶持下,幾度墜馬,手腕也摔傷,可好歹還算是擠了出去。
不過奔到玄化門時,李純才知道,自己大母蕭氏和生母王氏,並沒跟上來,想必是被截留了。
更可怕的是,郭貴妃自始至終,都沒有露面過。
她被自己的侍婢們攙扶著,剛走出含涼殿,就遇到從北苑來的幾位堂兄,以及親兄郭釗。
“兄長們為何不隨聖駕前去河中府?”
郭貴妃剛問完,就察覺諸郭的面色不對。
驚叫和叱罵聲裡,貴妃被汾陽王府的家僕們強行牽拉上了鈿車,很快明白去向的她,在車內嚎啕大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