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後,他發現自己在宿舍中。
大概是莫語讓異類送自己回來的。
李從嘉啊李從嘉,這回又會有多少人在唸叨你窩囊廢?
他雖然一直在學校裡帶著,甚少外出,但在滬都待久的異類大多知道,在這所學校中,有個沒用的行者,依靠女人的保護。
他想翻身下床,心臟處的痛楚令他弓了腰,倚著床頭喘息了一會兒,才感覺好點,顫抖地解了釦子,沒發覺任何傷口。
自沉浸在幻境百年後被莫語喚醒,他就再沒做過夢了。
第二天,他並沒有老老實實待在學校裡。
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是想找到她嗎?
“李老師!”前方傳來一個歡快的聲音,他抬頭,看見樹上有個紅髮少年,左耳打著銀色耳釘,笑嘻嘻地看著他。
他盯著少年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怎麼上去的?”
“哈?”那少年差點摔下來,“老師你的關注點不太對啊!你不應該先問我是誰嗎?”
“也是,”他點了點頭,神情認真,“你是誰?”
這回少年真得掉下來了。
“李老師,你真得不認識我?”少年撣去身上的灰塵,有些垂頭喪氣,“老師你再想想,我也是北中的。”
學生?應該不是自己的學生,可學生允許染紅發,打耳釘嗎?
李從嘉突然想起,高中部好像有個學生,確實是一頭紅發,據說身子差,很少來學校,但成績也算湊合,不惹事,再傳聞他家族很有勢力,給學校不少的贊助,學校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但僅僅這個還不足以令他記住這個紅發少年,只是有一次他與這個學生擦肩而過,覺得他很奇怪。
明明是個少年,從背後看卻身形佝僂。
“易煙涼?”
“bingo!答對啦!”少年歡快地打了個響指,“李老師你在找人,對吧?去那邊找找,會有驚喜哦。”
他順著少年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見一所幼兒園。
再看,看見在小孩子身後,是前夜看見的女子。
熟悉的面容,賢淑的氣質,還有那塊玉璧。
娥皇,找到你了。
掌心泛紅,那是一塊覆蓋整個掌面的紅斑,後又漸漸淡去。
在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麼呢?李從嘉又喝了盞酒,努力想著。他好像又遇了一次險,然後遇見那個有意思的少年郎。
再次見到她後,他心裡百感交集。
他想起和娥皇共譜霓裳羽衣的相視一笑,又想起和小妹在即將國破人亡時的焚香祈禱。
前時他還有心沉浸於琴棋書畫,後來······他也沒有什麼可以做的了。
舉國上下,跟著高僧一道唸經,佛音梵唱,打動自己卻無法打動敵軍。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閒來無事所做的詞,大概可以視作此時他內心的真實寫照了吧。
他累了。
他想起了許多人,想起了潘佑,他的摯友。
他曾提出變法,但那時自己是怎麼答的?
“杞憂!杞憂!”
官家哈哈一笑。
國之將亡,潘佑七次上書,言詞激烈地痛罵朝中大臣。
彼時他也亂了,只是對潘佑表示了高度的讚揚,同時盡力安撫朝中大臣。
潘佑終於上了第八道奏章,奏章中言道:
“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臣乃者繼上表章凡數萬言,詞窮理盡,忠邪洞分。陛下力蔽奸邪,曲容諂偽,遂使家國,如日將暮。古有桀、紂、孫皓者,破國亡家,自己而作,尚為千古所笑。今陛下取則奸回,敗亂國家,不及桀、紂、孫皓遠矣!臣終不能與奸臣雜處,事亡國之主。陛下必以臣為罪,則請賜誅戮,以謝中外。”
將國主與桀紂相比?這是一種多大的,多大的膽子!
朝中譁然,他也是氣的,試想想,他是一國之主,對潘佑這番以下犯上言論,如何不怒?
就算以朋友的身份,他又何嘗沒有一種不被理解的悲哀?
他是個真性情的人,也是真心將潘佑視作摯友看待,再氣急也沒說什麼。
他沒有料到事情會那樣發展。
朝中對潘佑不滿的大臣立即開始落井下石,潘佑的一個朋友李平也被牽連入獄。
後來,他們兩個,他的摯友,兩個曾經一腔熱血的年輕人,一個在獄中自殺,另一個亦在家中自盡。
“桃李不須誇浪漫,已輸了東風一半。”
潘佑偶做的這句長短句,流傳甚廣,最後還是交給時間去驗證了。
“官家······”宮人的呼喚令他回了神。
他平靜地聚寶焚之,將最後的財物平分賞賜,白衣紗帽,肉袒出降。
南唐,亡了。
“你身上,有大妖怪的味道。你是大妖怪嗎?”詭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有如錐子般刺耳,使他回了神。
此時天色漸漸暗了,已有性急的妖怪出現在街上了。
他看見一個喪屍一般的妖怪出現在面前,雙目通紅,神色瘋狂。
“我不是大妖怪,是異類。”他聽出對方所說的東瀛語,於是用相同的語言回答。
“你就是!成為我下一個獵物吧!嘿嘿!啊——”對方似乎蠻不講理,不過還沒有撲上來就突然倒下。
他看見妖怪身後的中山裝少年。
一雙細長鳳目,使他想起臺上的戲子。
少年望了過來,眼裡滿是探究之意,似乎還有點不滿。
“你也是行者?”
真弱。
他看出少年眼神裡傳遞出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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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阿嚏——
第二天從屋頂回到學校,他鼻頭紅紅的。
“李老師,你感冒了?”周小凡看李從嘉滿身酒氣地走進辦公室,有些驚訝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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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應了一句,甕聲甕氣。
快十月的晚風很涼,他在房頂呆了一宿,不感冒才怪。
呵呵,有意思不?哪怕是異類,也會被這種小病小災纏身。
不過他們也有些方法讓自己快點好起來就是了。
“注意休息,多喝水。”
“嗯。”沉默了片刻,李從嘉甕著聲音問道,“周,你對周公瑾怎麼看?”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周小凡一愣,心裡盡頓生悲涼之感,神色有些茫然。
他最後微微一笑,有些釋然:“談這些有什麼意義呢?周郎······已經是死了那麼多年的人了,還是不要再議論了。”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那個英年早逝的美周公,應該不幸福吧?
“也是,我明白了。”李從嘉點點頭。
夜裡,他看向幾個女孩跑開的背影,鮮花一般嬌嫩的女孩,正值最美好的年華,誰不願多看一眼?
“現在想想,這樣的生活也挺好的。”
“可孤公子,要好好活下去呀。”
看著墜樓女孩漸漸淡去的身影,他笑著閉上了眼,坐在地上,青絲掛落。
“不過是些殘渣,又為什麼還要糾結呢?”
明天開始,在學生面前換個形象,怎麼樣?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掌心的紅印已經越來越小了,顏色越來越鮮紅,像極了硃砂。
越來越虛弱了······感覺靈魂在漸漸消散······
時光······你能再慢點流逝嗎?
再給我兩天時間,讓我助她,助她度過這次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