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農，你說那兩棵樹，是枯的好，還是榮的好？”
眉眼溫和的男子，長相不算出眾，可氣質儒雅，也算得上是一個過目難忘的人。
此時他正坐在門口，笑吟吟地問懷裡的兒子。
“季樛，農農才多大，哪知甚枯榮？”屋裡轉出一個年輕的女子，一雙丹鳳眼驕傲的向上挑起，神采飛揚，看向父子倆的眼色柔和，“你們爺倆，都來吃飯吧。”
“咿呀呀。”正當男子起身進屋的時候，懷裡的小鬼發話了，眯著眼睛，小手亂揮。
男子抬頭看了看，笑了，“好好，兩棵樹都很好看！”他哈哈大笑，將兒子舉得高高，在小鬼的咿咿呀呀的抗議聲中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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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樹下，小夏被一個差不多年歲的小鬼牽著走過。
和鄉野多數虎頭虎腦的男孩不同，這小鬼眉清目秀，狹長的鳳眼，精緻的五官有些貴氣，可眉目卻和父親一樣溫和。
“農農哥，你看我新逮的知了！”
“農農啊，嬸子這裡有新鮮的杏兒，回頭給黎先生捎去！”
“個小巨頭倒來賽呀，黎先生的伢子，老有勁哦，看著較，大擰老歡喜額！”
小鬼頭笑嘻嘻地和鄉人打著招呼，眼裡的笑意怎麼也藏不住。
“農農哥嘚瑟了哦~”小夏掩著嘴咯咯笑。
任憑外面的世界風風雨雨，這個小村莊仍舊安寧平靜。
小鬼進屋了，小臉兒一板，認真嚴肅：“爹爹，我回來了！”
八仙桌後，一個男子身著長衫，放下手中的書，去了眼鏡，幾年過去了，氣質越顯沉穩儒雅，小鬼乖巧地給父親端來茶盞：“農農今天第一天去學堂，感覺怎麼樣？和大家相處的還不錯吧？”
“很好。”小鬼頭依舊一臉嚴肅，“大家都很照顧我的。”
“是嗎，哈哈，你最小，不照顧你照顧誰。”男子哈哈大笑，抱起兒子舉高高，“嘿，重了，重了！”
“爹爹，我五歲了，不小了！”小鬼抗議道。
“季樛，別總是作弄兒子！”農農的母親從屋後走了出來。
“不行啊灼華，每次看見農農一臉嚴肅的模樣就覺得很有意思啊！”
小夏扒著窗臺，看著屋內的一派其樂融融，咯咯笑。
······
初春，父親帶著兒子去瞧了瞧村口的小樟樹。
“瞧，農農，那棵樹，就是在你出生那天栽下的。”
“爹爹，它是不是和農農一樣大？”
“正是這樣。”
“以後農農來照顧它吧。”
“好，農農不可以半途而廢！”
“嗯。”黎先生沒有察覺，小鬼的聲音有些失落。
“黎先生，帶兒子看樹欸？”有路過的村人打著招呼。
“嗯，農農大了，有些事情也該讓他見識見識了。”在兒子面前再怎麼耍寶，在村人眼裡，黎先生是那個學識淵博，待人溫和的教書先生。
“嘿嘿，你們讀書人的事情阿拉鄉下人不懂，但農農這娃子，阿拉曉得，靈嘚！”
黎先生溫和地笑著，如沐春風。
在不遠處的另一棵大樹上，坐著一個紫衫的女子，氣息厚重，有如時光沉澱，令人喘不過氣來。
不過還好，沒有人看得見她。
“門前有二棵樹，榮一棵，枯一棵，枯的好，還是榮的好？”
她低聲唸叨。
紫衫女子嘆著氣消失了。
胖乎乎年娃娃般的小夏出現了。
眨巴著眼睛，她看向紫衣女子曾經所在的地方。
抱著小樹，淚水吧嗒吧嗒掉，藥香瀰漫。
“當然是榮的好啦！枯了不就快死了嘛！”
小夏站在一棵古榕樹下，木棉花兒朵朵掉落。
小夏的身影漸漸虛化，四稜形的淡紫色小草時隱時現，盡力撐開小傘，略為幹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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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飛快，小鬼的身高如竹子般節節拔高，轉眼已是七歲了。
這年初春，小鬼生了場大病，此外這幾年也算得上平平安安了。
“黎先生的伢子，好點了？好生養著！”
“農農哥，好久不見了！”
“農農，好好休息，栓子哥回頭給你把落下的課補上！”
小鬼在村裡一如既往的受歡迎。
在同齡人和年齡小點的孩子眼裡，黎農農是那個令大家信服的“大哥”，能和小夥伴們打成一片，可又令他們敬重；年齡比農農大的，又覺得農農和自家的皮猴不一樣，要成熟的多，也省心的多；在大人眼裡，這孩子穩重，自家孩子跟在黎農農身後，省心；農農的父母，也一直為自己的兒子驕傲。
但小夏知道，黎農農其實個很安靜的孩子。
在這裡，五歲前他還會和村裡的小孩打打鬧鬧，在見了那棵小樹後，就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孩童了。
在無人的時候，他越來越安靜，經常坐在小樹前。
在農農看樹的時候，風是靜的，天上的雲兒不動，時間似乎為他停止了，如同失去色彩的黑白照片。
只有他動起來了，這個世界才會有了神采。
他喜歡安享寧靜，一瞬許是百年。
看著小樟樹，農農心裡空空落落的，有一點茫然，有一點不甘。
小夏很少出現，時常在遠方看著，不似五年前的圓圓潤潤，小夏瘦了許多。
黎農農臉上的茫然，總是令她難過。
對不起，農農哥，可這些都是假的呀。
······
房間收拾地十分整潔，貼牆放置的是簡單的床鋪，沒有帳幔，牆壁粉刷地雪白，木質的地板一塵不染，屋內處處可見細巧的雕刻。這還有個書架，書架下方有一張几案，上擺著棋盤，棋簍裡裝著黑白雙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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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偷偷從窗戶溜了進來，打量著床上的少年。
清瘦的少年安靜地躺在那裡，嘴角微微上揚，噙著一抹笑意。
沒有呼吸，胸膛同樣沒有起伏的，肌膚蒼白，彷彿是泥塑的偶人一般。
“農農哥，你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呢？”
“農農哥，你喜歡看美人的。你說小夏長大後會不會成為大美人？”
“農農哥，起來看看小夏啦。”
“農農哥，小夏想和你玩。”
“農農哥，不要睡啦，夢境裡都是騙人的。”
“農農哥······”
沉睡的少年嘴角的笑意消失了，眉頭蹙起，表情扭曲，好像夢見了什麼不好的東西。
小夏見狀，抽了抽鼻子，消失了。
“農農哥，快點醒來啊，你已經睡了十幾年了，大懶蟲！”
窗臺上，小小的花盆，四稜形的小草懨懨的，花兒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