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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榮(2)

這壬戌年,對農農來說,似乎沒有什麼了不得的,這一年,他十歲。

不過從正月中旬起,父母總是皺著眉頭,好似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但和他又有什麼關係?他還只是個小孩子呢。

三月,灼華帶農農去了鎮上。

灼華好像遇了故人,複姓南宮。

那個沉默的男子給農農買了支麥芽糖,還是龍形的。

灼華是不會給農農買麥芽糖的,那東西壞牙齒。

可他最喜歡吃甜食了。

黎農農很開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又細細把手指舔了個遍。

轉眼又是一個月。

這天是四月初一,小夏又看見那個紫衣的女子,她收斂了氣息,娉娉婷婷地走來,好像在和農農交流。

但小夏知道,農農一直沒有正眼看著她。

紫衫女子對著空氣自說自話,黎農農還在自顧自地玩耍。

這五年來,這紫衫女子小夏也是經常看見的。

她一直在和農農說話,似在交流,但農農雖每次都是旁若無人地走過,好像那裡就是空氣一般。

小夏覺得,農農應該是看得見她的,只是在避著而已。

那女子,更多的時候,是和小夏一樣,在不遠處注視著農農,看他學習背書習字,或是和小夥伴玩鬧。

那女子目光溫柔地看著,小夏有種感覺,她在從農農身上,看另一個人。

會是誰呢?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這女人真是臭不要臉,把她的農農哥當作一個替身。

不過她這次又在說什麼?看她神情嚴肅,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

小夏不再胡思亂想,邁著小短腿向紫衫女子跑去,想聽清楚她在說什麼。

她膽子也大,自覺那紫衫女子看不見她。

紫衫女子認真地說著,時不時點頭或搖頭,好像真在和少年交流一般。

但和之前許多次一樣,小夏就是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為什麼就這次有急得快哭了的感覺?

她依稀記得,這一年,似乎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最後紫衫女子嘆著氣搖了搖頭,似乎農農並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紫衫女子消失前,有意無意地在小夏的方向瞥過一眼。

表情複雜,只是小夏沒有看見。

黎農農又在樹下發呆。

十年了,這棵小樟樹已經有些茁壯了。

雖然此刻時間靜止,但小夏覺得,這次少年發呆的時間格外的長。

心裡越發的不安寧了。

又過了幾天,這天,是四月初四。

日月輪換,小夏發現日曆還在初四。

好幾天都是這樣。

小夏眼淚又吧嗒吧嗒地掉。

“是明天嗎······”

黎農農下意識地迴避那一天的到來,讓時間定格在這裡。

他害怕著什麼,沉浸在自己夢裡,逃避著沉默著,也不甘著。

“農農哥,對不起······”

小夏想著,身子輕飄飄地飛起,晃晃蕩蕩飛到太陽邊,飛到月亮上,祈求日月東昇西落,祈求第二天一切照常。

紫色光點漫天飛舞,小夏的面色越來越蒼白。

然後她失去了意識。

醒後方是第二天。

這一天,出大事了。

一夥流竄的賊人闖進了村子,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學堂被燒了,莊稼被糟蹋了,農農匆匆被父母藏在地窖裡。

父母被殺了,農農也挨了一刀。

這世道不太平很久了,大人物大人物爭權,小人物小人物遭殃。

小夏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在從一個奇怪的視角,看到了什麼。

好像是在村口,看黎農農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捂著腹部,拖著延延綿綿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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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傷勢,農農哥活得下來嗎?

小夏好難過好難過。

感到撕心裂肺的痛。

小夏反應過來,此刻她的視角是什麼了。

“原來我本是一棵樹哇······”

我是那棵在和你出生的同一天被栽下,被你照料長大,又由於和你太過於親近,而背上同樣因果的樹。

但我一點都不難過。

眼前再次一片黑暗,此刻,紫衫女子漂浮在空中看著,夜色深沉,看不清神色。

伸出纖纖的素手,小樹的魂兒落在了手裡,一點,便又落在一朵紫色的花兒上。

木棉花落,枯木返春,樹上的蝙蝠迷迷糊糊有了心智。

農農逃出了村子,樹前浮現虛幻的人影。

那是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少年,和黎農農長得很像,同樣的鳳眼,不同的是氣息淡漠,身上著著青色的中山裝,在自言自語。

“門前有二棵樹,榮一棵,枯一棵,枯的好,還是榮的好?”

“枯的。”

“為什麼?”

“榮的早晚會枯。”

······

和煦的陽光自窗簾縫隙落下,柔柔和和地照進了屋內。

“咳咳。”

床上的少年兀地醒來,直起了身。

好像做了一個噩夢,腹部還隱隱有刺痛之感,只是夢裡發生了什麼,卻再也記不得了。

這是哪兒?

起身,解了寢衣,發覺腹部有一道猙獰的疤痕。

這是什麼時候的痕跡?還有······

我是誰?

好像這些問題才是首先需要考慮的,但少年並不在意。

眨了眨乾澀的眼,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少年翻身下床,覺得腳下輕飄飄的,不得不扶住桌子,一步步挪到窗邊,然後“唰”的一聲拉開窗簾。

這好像是一座臨街的小樓,街上的行人不多,卻個個看上去忙忙碌碌,路邊的木棉橙紅尚未完全褪去,屬於夏季的綠意已經開始張揚自己的存在。

他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感。

還有,眼睛好癢,好難受。

“少爺,你醒了。”蒼老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少年轉過身,看見一個老人,身著中山裝,花白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梳向腦後,整整齊齊。

“咳,你是······”許是許久未曾開口,少年的聲音有些沙啞。

“文伯是少爺您的管家。”老人面色如常。

少年有些歉意,“抱歉,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少爺折煞文伯了,照顧少爺本是文伯的職責,”老人彎了彎腰,態度尊敬,像面對一位高貴的貴人,“少爺,不要用手揉眼睛,眼睛太澀,老僕可以幫你按揉一下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