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黎言剛起床,開門,看見一個老人恭敬地站著,看起來不過是個膚黑皺紋如溝壑,面朝黃土地朝天的老農。
“你是?”少年有些困惑。
“餓是制達土地······”老人有些緊張,方言讓人聽得有些吃力。
他是這座城的土地,記不清擔任土地多久,總之風雨也經歷了不少。
他是個古道熱腸的異類,輩分又不低,雖本事不咋滴,也成了這座城的領袖。奈何土地基本膽子都不大(否則土地會總是往嚇到地下鑽嗎),此次有人在城裡出手,嚇壞了他,心裡暗暗叫苦。
花攪,那場動盪才過去幾十年,這才安穩多久,不會已經有人開始按捺不住吧?
一邊想著,一邊通知幾個老朋友幫忙,一邊著人查探是誰出手。
這一查,不得了,竟是強者!
這不,他一大早就來親自登門拜訪了,本有一位實力不錯的老朋友提出要跟過來,也好有個照應,但被他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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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激怒一名強者就不好了。
少年此時也反應過來,笑意溫和又有些疏離:“是在下的問題,接下來會注意的,同時在下對貴城沒有任何敵意。”
異類沒有等級階級,卻又以實力而階級分明,以強者為尊。
莫語早聽到了動靜,正隨意地倚在門上,清楚地看到少年的耳朵尖有點紅。
害羞了嗎?
“不知閣下名諱?”那土地搽了把汗,冷靜了些,講起普通話來,只是依舊文縐縐的。
“在下姓黎,單名一個言字。”少年和煦地笑了,如沐春風。
土地離開旅館,感覺還有些暈暈乎乎的。
自己這是做夢吧?
那位強者,向他道歉了?還直接說出自己真名?
“你怎麼了?那位強者沒對您動手吧?”門口的同伴一臉擔心地迎了上來,土地還發現多了好幾個熟人,想必都是擔心他出事,聞訊特意而來。
“沒事,那強者還蠻好說話的。”
“沒事就好,他有沒有說他是誰?”
“姓黎,單名一個言。”這邊土地正擦著汗,卻沒有發現自己幾個朋友神色怪異。
“咋咧?”
“黎黎黎黎黎······”同伴差點沒咬到舌頭,“黎,可孤,州廣那位?”
那位可不是好說話的人啊。
十多年前,他曾在州廣待過一段時間,親眼看見冒犯者的下場。
明明看起來那樣年輕稚嫩的面容,卻擁有輕描淡寫地抹去一個異類勢力及與之相關存在的實力。
他不知道確切發生了什麼,只記得那漫天飛舞的紙張碎屑,心生的戰慄。
以環狗的血脈起誓,他在人群中看得分明,少年面帶微笑,溫和淡然,眼中藏著喋血的瘋狂。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
同去的長輩對他耳提面命。
明明知道他是被一個異類勢力激怒,卻沒有誰記得,那究竟是哪個勢力。
不過那位的逆鱗到底是個啥?
總之,那件事後,異類大都對這個年輕的同類敬而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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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不管異類們想著說著些什麼,可孤公子這回獨自一人來到博物館。
翻開書,修長的手指在書頁上輕輕拂過,氣氛就有些微妙的變化。
身邊形成真空帶,將他與此方世界隔離。
閉上眼,呼吸越來越慢,漸漸沒了聲息。
他邁出一步,一個踏步就穿過那防護的玻璃,軀殼卻留在了原地。
他依舊沒有睜眼,側耳傾聽。
嗚嗚的風聲,沙暴起了,黃沙漫天。
面容堅毅的將軍在戰車上揮斥方遒,意氣風發。
年輕的士兵有的肅穆,眼裡是藏不住的興奮之情。
相比之下老兵就淡定從容地多了,他們已經準備好了。
擊鼓聲響起,戰爭開始了。
你擊鼓,他也擊鼓,分不清誰先起的頭。
好像就是一個照面,敵我雙方就撲在一起了。
好像就是一個剎那,就出了結果。
打掃戰場的士兵,會割下敵軍的頭顱,虔誠地收回陣亡的同伴的木牌。
這樣,他們死後,也有人會回收他們的木牌,就不會忘了誰了。
羌笛悠悠,邊關的將士回望家鄉的方向。
識字的同伴會被團團圍住,他們急切地想要知道信上寫了些什麼。
不過,也有揣上信偷偷去找那人的,然後認真地將信收了起來。
有人在沉默整理友人的遺物。
他們約好的,誰先死了,活著的那人就挑出自己能用的東西,剩下的幫他寄回家鄉。
也有老兵在那大口吃肉喝酒,大聲說笑,畢竟,活人不能總停留在死人的傷悲中。
“這殘酷的戰爭看似有違天和,卻也是生存之道。”嚴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萬事萬物既然存在,就有它的道理,從大局看,這戰爭有它存在的必然。
“哪怕在戰爭中,他們依舊可以找到開解自己的方式。
“我們從不會覺得動物的捕獵有違天和,因為那是它們身為畜生的天性。
“事實上人類也不過是發達點的牲畜罷了,不過他們有個偏心到沒邊的家長,所以才總有人想些有的沒的,抱怨個不停。”
“看看那些動物,他們就沒抱怨。你在聽沒?”那個白頭發的人轉了過來,身著一件古怪的長袍,乍眼看過是個年輕的女子,眼角的魚尾紋卻洩露了時光,顴骨有些高,凌厲的眼神,使她更缺少了柔和,看起來格外嚴厲。
遊魂剛剛身形有些模糊,不知道差點又要飄到哪裡去。
那女子皺起了眉:“總是這樣也不是個辦法,生魂長時間飄蕩在外面對你沒好處,你早晚還是得回去的。”
遊魂歪著頭看了她一眼,又扭頭看向臺上的表演。
老生上前,念唱著戲詞。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他眯眼聽著,鳳目流轉,不知不覺拈起指來,擺出架勢,小聲跟著哼唱,行腔用氣均有法度,分明是練過的。
“戲子無情,可分明是個情深種,怎能做個無心人!”她搖了搖頭,在遊魂額上輕輕一點。
“你,是誰?”終有一天,遊魂抬起頭,眸子有了幾分清明。
“一個,流浪者罷了。”
“好自為之。”
白髮異類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步伐穩健自有一番氣度,背影滄桑高傲。
少年睜開眼,看向這沙場的某處。
戰死的將軍拄著他的武器,怒目圓睜,卻沒有倒下。
夕陽西垂,遍染沙場。
血色遮掩天空,甚至越了夕陽的餘暉,夕陽熄滅,天幕沉浮,將最為絢爛的死法送給了死戰不退的戰士——大約因為天空神明,也感受到他們的意志了吧。
陣亡的將士,一旦重持武器,還可再戰。
這就是英魂。
“我說,我看到了,戰場英魂不會被忘卻——”
“戰爭之慘痛不會被世人忘卻——以英魂證之,望天下人——引以為戒!”
白色的瑞獸在空中咆哮,以任何人都能理解的語言,向天下昭告她又知道了什麼。
那是她的職責權柄所在。
不知不了多久,一位皇帝開始修建他的陵,他的守衛。
被追逐的異類,踉蹌將故事留在這裡。
“戰爭,非違天和,一切,非違天和?!吾等又何違天和?何違?何為!”
秦皇的守衛更為栩栩如生了。
遊魂兀然睜眼,手中的書無風自動。
片刻之後,一切歸於平靜,少年的軀殼也掙了眼,《遺》書上多了一幅畫兒,沙場上的將士,夕陽如血。
少年合上書,站在兵馬俑的坑前,屈下了腿,跪拜,用力叩了三個頭。
靜默。
“走吧。”
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莫語將剛剛鞠躬時落下的幾根頭髮順到耳後,脖子上的十字架落了出來。
天地君親師,她不知道少年跪的是誰。
“在此處多逛逛吧,難得出來旅遊。”
“嗯,不過······”難得的,莫語有些糾結,“你真不覺得你穿得有點少了嗎?”
冬天的西安是很冷的,周圍的人都穿著厚厚的毛衣,就連莫語也應景地系上了一條大紅圍巾,襯地兩頰多了幾分紅潤,冷漠的神情也多了一絲暖意。唯獨少年,依舊一身單薄中山裝,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還是頗為引人注目的。
少年沉默了會兒:“手機壞了,我不知道具體氣溫,然後忘了加衣服。”
“你回頭把他寄來的包再翻翻,他應該也為你準備了圍巾手套之類的東西。”
“······麻煩他了。”黎言瞥了一眼莫語的紅圍巾,心下瞭然。
少年和莫語此次的旅行拜李從嘉所賜,他訂好了火車票,訂好了房間,還留下兩個包裹,作為留給好友的贈禮。
少年在包裹裡翻出一條米色圍巾,還有幾份護照,一本旅行日記。
有些哭笑不得,少年想,沒有自己的身份證,這護照都是怎麼辦的?李從嘉該有多想趕自己出去走走啊。
他本以為他留套文房四寶的可能性更大些。
此時少年確實不知,在不久後的一天,他真得獨自踏上旅程,迷途十年。
一人一傘一青衣,獨自孤行影煢孑。
再沒比這更合適的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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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
夢裡一樹繁花似錦如火,遊魂扒開草叢,看見一個哭泣的嬰孩。
好像可以看到他一般,嬰孩也不哭了,朝面前的遊魂咯咯笑。
“就叫你常華吧。”
火車上,少年再次突然醒來。
“怎麼了?”
“無事,一個夢罷了。”
少年扭頭看向窗外的枯樹。
記不清是民國哪一年,自己好像撿了個娃?
攏了攏圍巾,低下了頭,迷迷糊糊又要睡過去,幾十年過去了,他也許過得很好。
算了,回頭再查查他的情況吧。
“槿莫小姐,接下來的一陣子,滬都拜託你了。”少年抬手捂住一隻眼睛,向莫語拜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