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次元 > 喬貞案卷最新章節列表 > 第二十四章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第二十四章

當兩方士兵各自列隊於索多里爾橋兩側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聯盟方在昨夜的戰鬥中失去了三分之一的軍力,存活者大多負傷,為此喬貞和弗林特已經擬定好了應對計劃,預防血色發動攻擊。

喬貞站在西側橋頭,身邊是解除了枷鎖的傑邁爾。處於東側相對位置的是德米提雅和大檢察官伊森利恩。雖然德米提雅的位置稍前,但就像上次談判給喬貞留下的印象一樣,伊森利恩更像控制大局的人。他下頜昂起,右手從食指到小指順次在劍柄上反覆敲打。兩名裝備繁重、執長柄斧的血色戰士立在他身側。德米提雅低垂著頭,手掌交疊搭在腹部,有些像女信徒祈禱之後的休息姿勢。消沉的暮色給了她一個模糊不清的輪廓,就像海平面遠處漂浮著的一片孤雲。

“行程不順利嗎?喬貞大人。”伊森利恩說。河水沖刷著橋墩,和他的聲音形成奇怪的合奏。

“只是一些小磕絆。”

“對此我非常抱歉。我會為這些死去的士兵祈禱的,畢竟我們面臨的是同一個敵人。”

“不如現在就完成俘虜交接。在天黑之前,還必須找地方紮營。”

“好的,好的。你們把傑邁爾照顧得很好,對此我心存感激。您的看法怎麼樣,聖者大人?”

“……我也有同感。”

“那麼,過來吧,傑邁爾。回到你發誓全身心效忠的血色十字軍之中來。”

“走。”喬貞對傑邁爾說。傑邁爾的眼神中雖然有一絲緊張,但更多的是飽含堅忍的平靜,就像不停面對著巨浪沖刷的礁石。他對喬貞點了點頭,謝謝,然後邁出步子。

喬貞看見傑邁爾的步伐逐漸加快,右手放在劍柄上。德米提雅抬起了頭,伊森利恩伸出左手按住她的肩膀,身側的兩名重灌衛兵走上前。這兩人即將在橋中央和傑邁爾位置接觸的時候,擺出了準備用長柄斧進攻的架勢。傑邁爾拔出長劍揮向他們,這一擊迅速、有力,卻彷彿不留退路,好像只要揮出它,一切都會靜止下來:他的身體,他的思想,他的時間,他眼中所看到的一切。

一個衛兵用斧柄攔住了這一擊,另一個把傑邁爾的右臂斬落,傷口直到肩膀。他們行動起來就像兩座鋼鐵鑄成的行刑臺。傑邁爾的長劍還握在已經脫離身體的手掌中,衛兵踩著劍平面,把它撥落到橋下。傑邁爾身子向前跪倒,鮮血隨之在橋面上濺出一條盤曲的紋路,如同紅色的蛇。兩把長柄斧的刃面交叉抵在他的咽喉下。德米提雅還沒有叫出聲,伊森利恩的左手就繞過她的脖子後方,死死捂著她的嘴巴,把整個人攬了過去。血液從他的指縫間流出來,但沒人知道這血是來自於她的嘴唇還是他的手指。或許是兩者。

“誰讓你砍掉他手臂?我之前是怎麼囑咐的?”伊森利恩說。

“因為……他很危險,檢察官大人。”

“現在只能替他縫合了……廢物。回去以後自行到裁判所接受鞭刑。”衛兵應答了一聲,伊森利恩轉向傑邁爾。“傑邁爾,重複一遍:你的誓言是什麼?”

傑邁爾不說話。他無力也無心開口,汗珠滴落到眼角,讓眼中德米提雅的身影變成一團虛影。

伊森利恩拔出劍抵在德米提雅的脖子下。

“消滅,”傑邁爾的詞句就像從烏黑的泥濘中掙扎出來,“消滅阿拉基,取得……取得骨灰。獲得……神聖的……光榮。”

“對,你是這麼發誓。在我,聖者大人,血色戰旗以及眾多先烈的塑像面前發了誓。你沒有完成,在聯盟的庇護下無所事事,讓我和眾位先烈們都失望了——當然,最失望的自然是聖者大人。你同意嗎?德米提雅。”

更多的鮮血從伊森利恩的指縫間流出來。

“動手。”

一名衛兵揮起戰斧,用前端的尖刺洞穿了傑邁爾的胸口。喬貞看不見傑邁爾的表情;只知道他的身體僵直了一下,然後就這麼倒下,和千千萬萬在戰爭中死去的士兵沒有什麼不同。扔一個茶杯到窗外,它會碎。擲一塊石頭入河,它會沉沒。一個人,失去控制身體的能力,然後靜止。

“去吧,德米提雅,”伊森利恩說,“你有權見他最後一面。不要太傷心了,至少他死得像一個戰士。”

他鬆開了手,德米提雅在奔出去的時候踉蹌了一下,就像險些從窩巢邊緣跌落的雛鳥。她把嘴邊的血抹在手背上,在傑邁爾的身前跪下,抱起他的上半身。很艱難,傑邁爾的身軀對她來說太過沉重了;他的血染紅了她左半邊身體,讓她衣飾上的血紅色十字消失不見。她的右手抓著他的背脊,想要儘量拉近一些,但溼滑的血卻使得十字軍的戰袍一次又一次從掌心鬆脫開來。她左手掌貼著他傷痕累累的臉,手肘儘量靠近自己的身側,離那血肉模糊的肩膀更遠一些。

德米提雅似乎對傑邁爾耳語著什麼,喬貞聽不見,也不知道傑邁爾是否還剩下最後一口氣來聽聞這些耳語。

伊森利恩走到了德米提雅的背後。

“我很抱歉,德米提雅。但是你知道……誓言就是誓言。十字軍的威信就是建立在嚴苛的誓言之上。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

“我看見了……”

“什麼?我聽不清,德米提雅。大聲些。”

“我看見了血色十字軍的末日。”她轉過頭,仰望著他。剛開口的時候,德米提雅還帶著哭腔,但她的聲音漸漸變得劇烈、灼熱,彷彿一片焦土上刮過的狂風。

“我看見了血和火焰。火焰在無數血色十字軍的屍體上燃燒不盡。洪流一般的鮮血匯聚成了一面湖,湖面漂浮著折斷的血色戰旗。我聽見了死者的哀嚎,正是這些哀嚎把血色捲進了地獄……所有來不及求饒就讓我們斬首的死者,所有血色的死者,所有因為父母死去而在出生前就死去的孩子,我們倆的孩子……”

伊森利恩拔劍割斷了德米提雅的喉嚨。他拿出一塊手帕,一邊擦去劍上的血跡,就像廚師擦拭刀叉一般輕鬆,一邊看著德米提雅的頭部垂下,倚靠在傑邁爾的肩膀上。兩具屍體互相支撐著,無法完全倒下去,就像星期天的下午,一對在公園的長椅上相依而眠的戀人,唯一不同的是遮蓋在他們身上的不是溫暖的陽光,而是腥臭的血汙。

“囉嗦的女人。”伊森利恩把手帕扔下了橋,然後對衛兵說:“把他們扛回去,別忘了傑邁爾的右手,儘快吩咐醫務兵縫合好,殘缺的屍體不能懸掛在提爾之手門口。”

“可是……真的要這麼做?泰蘭大人他……”

“你發誓效忠的人是誰?”

“……是您,伊森利恩大人。”

“我有很多人隨時可以替代你的位置。你想有人取代你嗎?”

“不,大人。”

“那就照我說的做。”

這名重灌衛兵把長柄斧插在背後,把兩具屍體分別扛到雙肩上,右手撿起傑邁爾的斷肢,朝橋東側走去。不知什麼時候,一張鬼牌掉落在了他身後留下的一連串血跡裡,沒有任何人發現。兩人匯聚在一起的血流到了伊森利恩腳下,他後退一步避開。

喬貞看看那灘血,然後看著伊森利恩的眼睛。他邁步朝前走。

“喬貞,你要做什麼?”埃林說。

“你和弗林特都呆在這兒別動。”

他走到橋中央,接近那灘血的時候,剩餘的一名衛兵執斧攔在他面前。

“滾開,我和喬貞大人有話要說。”伊森利恩說。衛兵閃到一邊,但防備的姿勢沒有改變。

兩人之間只有五碼距離的時候,喬貞停下了。

“我們該握個手嗎?喬貞大人。”伊森利恩說。“為了慶祝俘虜交接圓滿結束。這可是聯盟和血色十字軍的歷史性事件,雖然多半不會記載在正史上。至少我們的史官不會這麼做。”

“請解釋一下剛才發生了什麼。我必須向上級報告。”

“有必要嗎?實際上,這是我們血色十字軍內部的恥辱……我相信尼赫裡大主教不會對這些事感興趣。”

“除了尼赫裡之外,有很多人都感興趣。如果你執意要隱瞞,我只好把這一次行動描述為十字軍的騙局。就像你說的,這也許是歷史性的事件,但假若它同時也是一個騙局的話,那就轉化成了我們聯盟方的恥辱。我們會認為,三番兩次讓步,鄭重地交還俘虜,卻讓血色十字軍當成兒戲。為了消除這恥辱,我不清楚上面的人會怎麼做。我知道血色十字軍的處境也很不容易,到目前為止沒有取得安多哈爾寸土。是戰略問題,還是力所不能及?我們的人倒是在忙著重建那座城市……這對雙方都不是擴大衝突的好時機,對嗎?”

伊森利恩沉默了一下。“您能說會道,喬貞大人。對於讓你們看見這一幕,我也很抱歉,應該負起責任來……好吧。想必您最不解的,就是我為什麼殺死有血色聖者之稱的‘預言者’德米提雅。要親自下手,這對我來說也真的很不容易,畢竟我們倆也算老相識了……但是為了維護血色十字軍的信念,我非這麼做不可。她有罪,喬貞大人。她和傑邁爾共同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罪——她懷上了他的孩子。”

喬貞沒說話。伊森利恩的眼睛中有一種幾近癲狂的神秘。

“啊,沒錯。男女相愛,讓孩子延續他們的生命,沒人可以提出異議。我們實際上鼓勵戰士們在十字軍內部尋找伴侶,因為兩個人比一個人的信念更堅固。但是……賦予生命,是兒戲不得的事情。男人和女人必須負起責任。您也知道德米提雅的地位有多高,她是無數血色戰士的精神支柱。這樣一個女人,卻偏偏選擇了身邊一個護衛,而且這名護衛曾經有瘟疫病史,還是一起教士謀殺案的主犯。身為聖者,沒必要拒絕愛情,但是絕對必須遠離和自己身份不符的愛情。當她躺在傑邁爾的懷裡之時,作為聖者的神聖性也就消失殆盡。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你知道會對多少血色戰士的信仰造成打擊?更不用提讓這遭詛咒的孩子出生了。不,我們非得在她懷孕的跡象表露出來之前解決這件事情不可。”

喬貞回想起數分鍾前德米提雅站在橋頭的姿態。低垂著頭,雙手交疊按在腹部上。

“但是,請相信我們對同伴是仁慈的。知道這件事的領導人裡,已經充滿立即處死兩人的聲音,唯獨我,提出了一項建議:給傑邁爾一個擁有同等神聖性的機會。沒有人會對帶回阿拉基骨灰的英雄,以及血色聖者之間的結合提出異議——這會給我們的戰士提供空前的精神力量。”

“你知道傑邁爾不可能做到。他只有數十個可以指揮的士兵。”

“那又如何?我們提供了機會,但是不可能遷就於他。既然他做不到,自然就失去了成為聖者伴侶的機會。不過我聽說他一度和阿拉基本人對峙……真可惜。您可以想象得到,讓我執行對他們倆的裁決,對我是多大的折磨。”

折磨?在我看來,你一直享受其中,而且這讓我噁心。“聖者生下罪人的孩子,難道比殺死聖者本人更能打擊你們那些所謂的信仰者們?”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伊森利恩回頭看了看,衛兵已經扛著兩具屍體回到了離橋頭數十碼之遠的士兵陣營中。他繼續面對喬貞說:“信仰者會得知,殺死德米提雅是叛徒傑邁爾。傑邁爾的屍體將懸掛在提爾之手城門,任烏鴉啄食,直到成為一具普通的骸骨,從所有人的記憶裡消失。但德米提雅不一樣。我們會給她規模前所未有的葬禮,給她立塑像。一個為了血色的信念而犧牲的德米提雅,就不僅僅是‘聖者’了。她會成為‘不朽’。以她為精神支柱的血色士兵們,或許會經歷短暫的低落期,但最終,他們為因為這‘不朽’而生長出十倍,百倍的信念。我等不及看到那一天的到來。”

“你比我預料中透露得更多。那些血色士兵們要是知道真相會怎麼想,我很好奇。”

伊森利恩笑了起來。“別開玩笑了,您是軍情七處的直屬探員,難道不明白如何掌控那些迷茫的靈魂?這些靈魂因為弱小,必須匯聚在一起才能生存,更需要精神上的指引才能產生力量。就算我現在對他們說出真相,他們也不會相信;為了不失去精神指引,他們會把透露真相的我折磨至死,然後繼續活在他們的世界裡。在那裡,‘不朽者’德米提雅會提供他們所需要的一切。整個艾澤拉斯,最擅長此道的正是您的上司——潘索尼亞·肖爾。所以,請不要做出這種幼稚的威脅了,喬貞大人。天色不早了,你們需要儘快找地方紮營是吧?那麼,我們還是儘早中止這番無意義的談話比較好。再見。”

伊森利恩走出幾步之後,喬貞說:“德米提雅臨死前給十字軍做出的毀滅預言,你有什麼想法?”

“什麼……?”伊森利恩回過身來。“您說預言……我有點搞不明白了。如果您這些可笑的話不是什麼超出我理解的計策,那麼我很為軍情七處的未來而擔憂。”

他的右手從食指開始的四根指頭,又開始順次敲打劍柄。

“根本就沒有什麼預言。這世界上有意義的東西,只有判斷和裁決。德米提雅的所有預言都是我們在收集足夠的軍事情報後,授意她說出的。我們給了她神聖的光環,她卻不知好歹地要做一個普通的女人,從一個有罪的男人那兒尋求廉價的愛情。我們原本應該收回這光環,不僅沒有這麼做,反而準備把它打磨得更耀眼,還有誰能比她更幸運?抱歉,她最後的話只不過是一個瘋女人的胡言亂語而已。下次見,喬貞大人……假若還有下次的話。”

喬貞回到橋頭西側後,埃林並沒有問發生了什麼。他說:

“現在我們怎麼辦?”

“沒什麼可做的。”喬貞看了看聯盟方的傷兵,他們在長時間的等候中幾乎耗盡精力,同時懷著可能會遭到血色襲擊的壓力,很多人的眼神都張皇無措。他不由得想,那些焦急地等待著德米提雅訊息的血色十字軍們,是否也擁有相同的眼神。

“任務完成了。”

天色暗了下來。索多里爾河沖刷兩岸腐敗泥土的聲音,開始漸漸膨脹。橋面上留下一灘焦黑的血跡,釘住喬貞的眼睛。他明白,這灘血跡見證了傑邁爾活到這一天的唯一目的:和德米提雅共同承受註定的結局。這結局在傑邁爾倒在阿拉基之前的那一刻,甚至兩人第一次共度長夜之時就已經註定。而此刻喬貞發覺,這灘血跡彷彿是通往某個不可歸來世界的入口,在那個世界裡有無數迷茫的靈魂,用共鳴的哀嚎來歌唱著毀滅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