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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戰鬥結束了。疲憊的倖存者們開始進行善後工作。搗碎尚存氣息的天災的頭顱,輕傷者自行包紮,或者乾脆坐在地上歇氣,從帳篷裡拿出水袋解開口子,仰起頭。水在滑入喉嚨的時候連同唇邊的鮮血一起沖刷下去。

還有兩個人沒有放下武器:傑邁爾和弗林特。他們相距十碼左右站著,注視對方。在剛才的戰鬥中,兩人的體力幾乎都消失殆盡,但當敵人殺盡之後,他們之間的互相警戒和敵視卻開始膨脹。兩個出於不同原因而嗜殺的人,仍然讓握著利刃的手緊繃著。傑邁爾對弗林特並沒有恨意,但是面對弗林特我們不如現在解決掉的眼神,也沒有任何退縮的理由。沒有士兵敢靠近兩人位置之間的連接線;至多是瞥上一眼,然後忙自己的活。

埃林接近了他們。

“喂。你們兩個把武器放下來。”

弗林特不為所動。埃林明白,從他和喬貞來到西瘟疫之地,弗林特就一直在承受著各個方面的壓力。火災顯然讓他承受了劇烈的打擊,但至今沒有人為他的痛苦和忍耐負責。不僅如此,他還要參與調查,現在又護送傑邁爾——這個十字軍是他承受一系列重壓的根源——前往索多里爾大橋,換句話說,他的職責是“保護”傑邁爾。除去軍情七處成員這個身份要素,埃林完全能理解弗林特會有殺死傑邁爾的念頭。而傑邁爾,透過他在牢獄中的行為,埃林就瞭解到他絕不是會對敵意表現出畏縮的人。為了消滅這敵意,他會拿出成為血色十字軍的本色,不留任何情面。

埃林覺得自己假若不出手,是無法阻止兩人之間的鬥爭了——當然恐怕出了手也是徒勞。就在這時候,他看見喬貞的身影從前方的樹林中出現,接近他們。

“嗨,喬貞,來管管這兩個——”

埃林不說話了。他看見喬貞血肉模糊的左手垂在身側,拿著一把黑色長劍,右手則拖拽著什麼東西,右肩也隨之緊繃著。有的士兵看見喬貞接近自己,看見了他拖著的東西,立刻像躲避毒沼一般退開身子,但視線仍然無法從那東西上面移開。

傑邁爾和弗林特也注意到了喬貞,先是古怪的拖拽聲讓他們轉過頭去,直到已經能清晰地看見喬貞右手捏著的是一把鎖鏈——鎖鏈另一端纏繞在一隻手肘上。手肘的前臂沒有手掌。喬貞在三人之前停下,他們這才看清,他拖著的是一具死亡騎士的屍體,臉上沒有麵皮。

喬貞看了看傑邁爾和弗林特。兩人不由自主地鬆懈下來,注意力從對方身上移開。

“你竟然在和這玩意打架?喂,醫務兵,過來,過來……”說到這裡,埃林發覺了什麼。“喬貞,雷納呢?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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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貞沒說話。他放開鎖鏈,死亡騎士的手臂墜落地面。

“我問你,雷納……”

埃林的聲音突然中止。他明白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喬貞把左手中的黑色長劍換到右手,高高舉起,然後刺下去。這和他如此不相配的不詳利刃,穿透了死亡騎士的胸膛,插進泥土裡。他握住劍柄扭轉了一下讓它扎得更深。死亡騎士的身體突然劇烈跳彈了一下,下頜張開,一種充滿腐爛氣息的哀嚎從已經裂開一道半月形豁口的喉嚨深處迸發出來。左手手指在泥土上亂抓,但軀幹沒有動彈絲毫。

還是沒有死掉。喉嚨裂開,麵皮揭去,大腦破壞,心臟洞穿也不會死。但脆弱的人類,即便用溫和得多的辦法對待,那也已經死了。喬貞回想起雷納墜落懸崖之前那空無一物的眼神;血液和肉碎從他的肋骨邊緣滑落在地面。那是死亡騎士的最後一擊——偶然的一擊,就像人類在求生的時候會伸出手臂一樣,最後一次甩出鎖鏈也是為了抓住某些看不見的東西。它再次站了起來,但是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就像一個關節碎裂的木偶。喬貞靠近它,輕而易舉地奪取長劍,切斷它的手掌。正是這種輕易讓喬貞難以接受雷納的遭遇——在瘟疫之地毫髮無傷生存了兩年的雷納·馬維因中校,就這樣屈服於手下敗將的臨死掙扎。

然後喬貞發現,可以把剩餘的鎖鏈從死亡騎士的手腕斷口裡抽出來。他就踩住它的胸膛,揪住鎖鏈狠狠地往外抽。黑色的血汙隨著鎖鏈不斷地噴濺出來,死亡騎士不斷嚎叫、顫動,但就是沒有真正死去。原來你也知道什麼是痛苦,喬貞想,那再好不過了。儘量活久一些吧。鎖鏈全部抽出來後,他就利用它把死亡騎士拽回營地。

弗林特和傑邁爾已經放下了武器,看著喬貞手中的黑色長劍,以及劍刃壓制下的死亡騎士。紫黑色霧氣從胸部的傷口竄出來,彷彿有生命之物,飽食了死亡騎士的血液而逃離,沿著長劍盤曲而上。這一幕怪誕得幾近恐懼,讓他們移不開眼睛。

“傑邁爾。”喬貞說。“你看好。”

他右手鬆開劍柄,從皮甲兜裡拿出一個眼球般大的小布袋,解開袋口的細繩,翻轉過來。灰白的粉塵從袋內傾瀉,並不多,只過了數秒就瀉空了,灑在死亡騎士的身上。它的體力已快耗盡,哀嚎聲漸漸小下去,這些白色粉塵要麼在它裸露的面部肌肉上形成刺目的斑點,要麼浸潤於烏黑的血液中立刻消失,並沒有引起任何變化。

“你這是做什麼……?”弗林特說。

“埃林,還記不記得尼赫裡帶我們參觀阿拉基骨灰盒的時候,他怎麼強調的:‘巫妖的骨灰會讓瀕死的天災士兵再度活性化’。”他把空蕩蕩的袋子扔掉,轉向傑邁爾。“火災那天晚上,我從你手裡拿過了骨灰盒,還給尼赫裡之前,把其中的粉末藏起了一把。就是剛才這些。活性化……你能看見這傢伙有任何變化嗎?我一直認為假若尼赫裡故意放走你,目標是德米提雅的話,就要冒著失去阿拉基骨灰的風險,這是一個太大的賭注。現在我才確認,他敢這麼做,是因為他並沒有真正投下任何賭金。這些骨灰是假的。傑邁爾,你承認嗎?”

傑邁爾不發一言。

“我答應過等到明天。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情的話……我寧願相信你。但是如今你揹負的血債太多了,傑邁爾。”

喬貞明白,自己的思維在向弗林特靠近。雷納的死並不直接是傑邁爾的錯。但他始終記得雷納如何面對那十餘件失去主人、血跡斑斑的戰袍,從那一刻開始,傑邁爾就已經是罪孽深重的人。如果沒有這個人的存在,雷納今天也不會遭遇死亡騎士——這是衝動、不理智的想法,但喬貞已經無法容忍自己繼續理智下去。

他拔出黑色長劍,甩去血汙。

“喬貞,你要做什麼?”埃林說。

“告訴我一切,現在。”喬貞說。“否則,沒有明天了,傑邁爾。沒有了。很多人都見不到明天。你能,但是我想,你不配。”

埃林感覺有什麼生冷的東西慢慢爬上他的背脊。空氣中的腐臭氣味愈加濃烈。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喬貞:拿著天災的武器,對一個人類發出死亡威脅。那把劍彷彿已經在他手裡揮舞、砍殺了十年,無需片刻猶豫就可以對下一個生命做出滅亡的判決。喬貞很適合死亡騎士的劍,死亡騎士的劍聽命於他——這個念頭讓埃林的額角血管火燎一般地跳動著。

傑邁爾看著喬貞。他自己也和死亡騎士戰鬥過,更看過其他十字軍將領殺死死亡騎士,但眼前這一幕卻讓他感到陌生。喬貞的神情裡有他從未見過的東西,讓他覺得——也許還談不上恐懼,但至少是驚恐:這個男人會殺死我,用死亡騎士的劍。他會毫不遲疑,而我還想見到明天。我非得活到明天不可。

就在傑邁爾開口之前,埃林說:“等等。搞清楚你要說什麼,我們周圍盡是多餘的人。去那邊的林子裡。”

喬貞看了看埃林。“你們都過來。弗林特,繳掉他的武器。”

弗林特一秒鐘後才反應過來,上前取走傑邁爾的劍。傑邁爾沒有反抗。

他們進入了林子裡,離營地五十碼左右的時候,喬貞說“就這裡”,他們就停下了。

“沒錯,”走在中間的傑邁爾一轉身面朝喬貞的方向,立刻開口,“骨灰是假的。尼赫裡讓我引出血色聖者,然後跟著我的兩名狙擊手就會下手。如果中途我有背叛行為,他們首先就會槍殺我。我答應了他……為了贖罪,你知道。”

“為什麼尼赫裡一定要殺死德米提雅?有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埃林問。

“他沒有說,但原因之一應該是他曾經數次派人暗殺壁爐谷的血色軍官,但都因為聖者的預言而失敗。”

“暗殺?尼赫裡主教從來沒有這樣的計劃。”弗林特說。

“你沒有聽說過不等於沒有。一系列暗殺是在對安多哈爾發動總攻之前實行的,尼赫裡應該是要用這個辦法來限制我們對戰爭插手,一口氣攻佔整個安多哈爾。”

“還有沒有別的原因?”喬貞說。

“另一個原因就是我。他希望我對他忠誠,所以用這件事來作為考驗。‘一同重振查洛斯圖家族’,他是這麼說的,並且承諾事成後讓我為他工作,掩蓋我的血色十字軍歷史。我被說服了。至少在那一刻是。喬貞,不只你一個人知道我並不適合做血色十字軍。”

“他利用了你的罪孽感,而你在見到科爾斯塔的那一刻就開始猶豫了。”

“可以這麼說。因為那時候,我看見了脫離這一切的機會。”

“這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但有一件事還不夠有說服力,傑邁爾。用假骨灰引出德米提雅——簡直像小孩子把戲。我不相信號稱血色聖者的女人會預料不到這個風險。”

“因為……尼赫裡相信我能做到。”

“我問的就是這一點。為什麼他相信你能做到。”

“因為……”傑邁爾不說話了。他緊皺眉頭,眼角不自覺地翕動,即便是死亡的威脅也不能讓他如此為難。他從一個從事毀滅的血色十字軍,變成了面對裁決渾身無力的軟弱罪犯。

喬貞握緊長劍,走向傑邁爾。埃林上前攔住他。

“夠了,喬貞!別說你真的要……”

“我已經事先說過,坦白一切,否則,他見不到明天。”

埃林給弗林特使眼色,讓他也來攔住喬貞。“你這樣有什麼好處?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而且尼赫裡的事情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血色和傑邁爾的糾葛關我們屁事。你忘記我們的任務了嗎?”

喬貞能感覺到,如果他揮下這一劍,傑邁爾也不會有反抗的慾望。長久以來,傑邁爾一直受到難以想象的折磨,雖然這折磨的本源是什麼喬貞還不明白,但他相信傑邁爾已經精疲力盡了。那雙曾經在絕食中仍然強作精神的眼睛,如今幾乎喪失了全部希望。他魁梧、滿是傷痕的身軀如今不值一提。他要的只是多一天,並且發覺自己也許會守不住這微不足道的要求——這讓傑邁爾在這一瞬間,成為了一個弱者。一個任喬貞擺佈其命運的人——就像老人操縱下的那些人一樣:比如達莉亞,比如崔維斯。比如三年前的雷納。

喬貞腦內一陣劇痛。腐臭的風從未如此噁心。他不再說話,轉身朝林子外走去。

埃林追上他,“還拿著這玩意做什麼”,然後奪走死亡騎士的劍,扔掉。

“你發什麼神經?沒有人願意看到你這副模樣。”他說。

“接下來讓弗林特指揮部隊。”喬貞說。“診治傷兵、埋葬死者,這些事情都加快速度。明天必須在預定時間趕到索多里爾大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