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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喬貞仍然記得和霍爾邁·斯通最後一次見面的情形。無論生前有多大名望,老鐵匠經歷的是極為痛苦的死亡;這痛苦不是來自於身體,而是來自於悔意。他在臨死前,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還有太多事沒完成,而這悔意又因身體痛楚而放大。他成了自己手裡扔掉的一塊用不著的鐵,暗紅色的鏽斑不斷剝落,撒落在病床上。在生命的最後幾年,吉特拉是給他生存目標的人,也是把他拽向死亡河谷的人,然而他對這個女人一無所知——甚至還不如現在的喬貞瞭解得多。

一刻鍾前,醫生承認是房東付錢讓他撒了謊。不要說給吉特拉接生,他甚至都沒去過那幢公寓。所謂的檢查,只是為了讓故事更可信而編造的。除了必須承認自己手下死了一對母子,而且能因為這句話得到十個銀幣之外,醫生就一無所知了。喬貞不認為醫生還敢第二次撒謊,但假若是的話,他也逃不掉。

喬貞回到吉特拉的公寓,再次見到房東,從她臉上首先看到了厭煩的神色。她還認得喬貞,但是沒有表示出絲毫的慌張,只當是這位探員又來調查吉特拉的生活,但是卻不可能把麻煩帶到她頭上;她沒有義務無條件給予太多合作,心想著如果喬貞能儘快離開,那她強裝畢恭畢敬的時間也短一點。

當然,讓她承認和醫生之間有一次關於謊言的交易,並不困難。喬貞不想用暴力對一個五十多歲的瘦弱女人逼供,但是卻得讓她相信:如果有必要的話,他會這麼做的。一開始,他站在房東的屋門口進行試探性的詢問,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無力否定。他把只開啟一半的門猛地推開,房東驚叫著朝後退去。他跨進屋,摔上門,用椅子的椅背頂在門把手下,上前用匕首尖對著房東的脖子,然後說:

“夫人,你出租的房子裡發生了一起原因不明的死亡。我得知道那個女人是怎麼死的,作為死者的房東,你有義務對我說出你所知道的一切,但是你卻不知好歹地組織了一個謊言。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聽好,吉特拉要麼死得很安靜,要麼有人聽見了她的求救聲,但是卻不當一回事——就像現在這樣,這屋子裡只有你和我,雖然牆壁很薄,但就算你因為什麼原因,猝死在這兒了,其他人也不會馬上就知道。這就是你和房客之間的關係:關上門,就可以裝作沒看到、沒聽到一切。我非常清楚,你的公寓就是這麼一個讓人噁心的地方,但是並不等於你可以利用這一點來騙過我。我討厭有人對我撒謊,而且殺死過不少這樣做的人;如果我現在殺了你,把血塗滿牆壁,你的房客不會知道,就因為門已經關上了。同樣的事情也可能發生在了吉特拉身上,我不知道;至於事實如何,這得你坦白出來。對我坦白,現在。”

房東緊緊縮在牆邊,左手背因為不自覺的顫抖而叩擊著牆面。她彷彿從某一次正常的酣睡中醒來,卻猛然發覺自己不知為何身處獅籠;又像是一個墜崖的人在離地只有數米的時候,才清晰地認識到自己即將死去。在確認她涉及吉特拉的死亡之前,這樣嚇唬她有一些過頭了,但喬貞並不考慮採用更溫和的方式,因為那需要更多的時間。在礦洞裡面對兄弟逃犯之時的焦躁感,再次從他心底浮現出來。他本以為回家見到了達莉亞,這焦躁就會消失,但是卻變本加厲了。

毫無抵抗慾望的房東很快承認自己策劃了這個關於接生的謊言,但就像喬貞預料中一樣,這本來也不是她的主意。

“是有一個人,一個男人,他給我錢,讓我這麼做。”

“說清楚,他讓你做哪些事?……不,先回答我,關於吉特拉的死,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她死了,而且是在孩子生下來以後死的。對呀,她生下了孩子,雖然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生下來的……最後一次看到她的時候,還大著肚子,等看到她屍體的時候,孩子已經沒了……”

“你的意思是,你偶然發現吉特拉已經死了?”房東的敘述很混亂,喬貞不得不用自己的推論引導她。

“對呀。我是去催房租,但是卻看見……她倒在水缸旁邊,頭臉都溼溼的,地上還有很多水。她是給溺死的……一定是有人就這樣,”她左手抓住自己右腕往下壓,“把她……把她摁進水裡。就這麼死了。我看見的時候,她的大肚子已經沒了,所以我想她是在把孩子生下來以後出了這種事。聖光在上,我嚇得要命,真的什麼也不想管呀,但不管也不行。我只能找人把她埋了,這事跟您說過,是真的,不過我也把水缸扔了,這個沒告訴過您。埋了她好幾天之後,才有一個男人找上我,讓我掩著這事。收買醫生,說她難產,和孩子一起死掉,這都是他出的主意。”

“你知道他的名字嗎?他長什麼樣?”

“名字當然不知道呀。長相……我也不敢仔細盯著他看,而且他是在夜裡找上我的。”

喬貞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繼續問。“那麼,吉特拉有沒有什麼訪客?不是說臨死前幾天,是一直以來。”

“一定有,雖然我沒在她房間裡撞見過。她桌面上那些菸頭印子,原來是沒有的,但我想不會是這姑娘抽菸。可是就算有訪客的話,我也說不準是誰……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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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什麼?”

“您千萬別把這事說出去……”

“你沒有資格讓我做保證。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現在我只關心你是不是在吉特拉這件案子上給我說實話。至於別的,你有沒有做過什麼不合法的事情,我都不關心。像你這樣的人,還有那個醫生,完全乾乾淨淨地過日子是不可能的,我也能理解。把我想知道的說出來就行。”

“其實……樓上有幾個姑娘,是做那個的。我知道她們是誰,大家日子都不好過,互相幫忙嘛,我也不為難她們。所以,我會常常放一些陌生人進來,只要他們付錢……兩個銀幣,付給我的。老規矩了,只要是給兩個銀幣,我就知道他們是來做什麼的,就放進去。”

“吉特拉也是……?”

“不,不,她不是。她屋裡什麼也沒有。”

“所以,也就是說,只要明白兩個銀幣的規矩,任何人都可以出入你的公寓,無論他們是來做什麼的。”

“我也知道有的人肯定是因為別的原因上樓去。我真的知道。如果每個人都是客人的話,那幾個姑娘的時間就對不上了。可是……您別怪我。”

“這樣做可能會害死你自己,這都不明白?……算了,吉特拉死的前後那幾天,有沒有這一類來歷不明的外人出現?仔細想想。”

房東低下頭,使勁扭著眉頭,彷彿是要故意把自己努力回想的樣子展示給喬貞。

“有,”她說,“有人上樓去,而且很快就下來了。就像您說的,其實這一些人我也有些怕,就會在他們出門的時候偷偷注意一下。有一天,有兩個人成對地上去了,又一塊兒下來……”她突然拔高了聲音。“我想起來了,其中一個人空著手上去的,後來出門的時候好像……捧著什麼……說不定是那孩子呀!吉特拉生下來的孩子!天哪,他們一定是殺人犯!他們殺死吉特拉,把剛生下來的孩子帶走了,您說是不是這樣?是不是?”

房東彷彿讓自己的話給嚇住了,她雙手緊緊抓住喬貞的袖子,用充滿空洞恐懼的眼神盯著他。

“放手,冷靜一點。”喬貞掰開房東的手。“你還知道些什麼?”

“我放了殺人犯進去,”房東十指朝掌心縮起來,眼珠朝下看,不停地顫動,彷彿地面有無數毒蟲正在爬向她的腳踝。“他們溺死了她……帶走孩子……孩子……他們……”

房東不停自言自語,徹底落進了用自身的回憶與想象織就的恐懼之網裡。喬貞知道自己問不出什麼了,直起身子,朝後退了兩步,視線仍沒有離開房東。當下瞭解的情況仍然混亂無比:他能夠確認的只有吉特拉生下了孩子,然後死於謀殺。他想,如果這次調查在霍爾邁還活著的時候就開始——那時吉特拉應該還未死——那麼事情會發展成什麼樣。霍爾邁因為對情人一無所知而充滿怨憤和悔意,而依現在事情的復雜程度,喬貞覺得霍爾邁就這麼帶著迷惑死去,說不定是幸運的。他把最後的生命力給了一個或許過於危險的女人。

“對了,那個讓我撒謊的人,我想起來了。”房東抬起頭。

“你想起什麼了?”

“他六十多歲……說不定有七十歲。講話的時候喜歡打手勢,動作很大,像個當過官的一樣。您說他會是大官嗎?哎,我到底捲進什麼混帳事裡了啊?您幫幫我吧……我真後悔得要死……”

她再次激動起來,扯住喬貞的袖子。這一次喬貞沒有把她的手掰開,而是直接轉過身急步走向房門,甩開頂在上面的椅子,把手伸向門把。在她背後的房東摔倒在了地上。事情的來龍去脈仍然一塌糊塗,但是當房東描述出來的這形象,和吉特拉桌面上的菸頭痕跡結合起來的時候,喬貞的第一反應就是趕快回達莉亞的宅子。這一路上,他的雙眼有強烈的刺痛,手指頭麻木而沉重,思維在極度焦躁的同時又異常清晰。他明知對於如此模糊的線索,應該質疑再質疑,但是如今卻不由自主地把它們串了起來,推向自己並不想見到的方向。

他還沒有結論;但不用說結論本身,他甚至開始懼怕思考結論的過程。

趕回去。什麼都不要想。

達莉亞趴著,右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嘴唇,左手按在右手背上。她能感覺到指甲嵌進了肉裡。她用左手食指側面掩住鼻子,儘量收斂呼吸。

透過矮樹叢的縫隙,她能看見不遠處的因伐羅修。檢察官按住自己流血的左額,圍繞著水池子急促地踱步,彷彿是要用腳步劃分出一個只屬於他的、充滿威脅性的空間。五分鐘前,達莉亞從房門奔進後院,如果不是因為因伐羅修踩中林德的血滑了一下,她現在大概也沒有機會藏在這裡。

“你在哪。出來。”因伐羅修叫完,彎下腰,使勁地用手掌拍打水面。

達莉亞不知自己當時為什麼沒有往屋裡逃;或許她當時並沒有思考的時間。穿著這一身不可能跑得快,但是屋子裡至少還能用得上傢俱什麼的來阻止他。但是誰又能保證這能有效。當然,現在自己身後不遠就是圍牆,只要大喊救命,外面的行人一定能聽見……那又如何?

她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彷彿已經失去了自從林德倒地之後的所有理性記憶。只有現在不能讓因伐羅修抓住這一點,是確鑿無疑的。眼前的人是誰?是她曾經認識的誰?——連這一點也開始模糊了。

“你把他們藏在哪兒了?”那個人再次猛地拍打水面。破裂的水珠飛濺出來。

他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如果非要做出行動的話,達莉亞想在他沒有發現的情況下回屋。屋裡有她的……毒藥。別的任何事,任何人,她暫時都無法去想。什麼都沒有。她聽不見水珠擊打池子邊緣的聲音;也聽不見自己腳踝邊,數寸之遠的地方,有一條小蛇在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