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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生冷的鐵器劃破皮膚,切開肌肉;它彷彿是代表著整個外部世界的君王,傲慢地侵入層層血肉保護的人體內部。很多人在意識到承受了利刃襲擊的一瞬間,就已經投降,認定自己已經是無所作為的死者。但是無數次戰鬥的經驗,讓喬貞在疼痛開始擴散之前就做出了行動。他左手往下抓住了阿維德的右腕,把它往回推,阻止刀子進一步深入。就在這時,喬貞看見了阿維德的眼睛。他首先發現的是遲疑,和試圖掩蓋這遲疑的兇狠。這其中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殘酷,彷彿一個用大炮轟平了整個兵營,卻掩著耳朵縮在炮身之後發抖的士兵。

在開始感覺到劇痛的同時,喬貞前額撞向阿維德的面部。阿維德鼻子流出血來,但這一下無法阻止他繼續往匕首上使力。喬貞撞了第二次,對方有了準備,把腦袋偏開——但喬貞實際上採取的是最原始的攻擊手段;當求生意識凌駕一切的時候會顯得無比自然的手段。他咬住了阿維德的脖子側面。阿維德慘叫起來,不僅僅是出於疼痛,更是因為面臨著讓牙齒撕咬所帶來的原始恐懼感。他空出雙手推開喬貞,捂著脖子往後退去。

喬貞吐掉一小塊肉皮,拔出扎在腹部的刀——這也是遲疑的一刀,沒有刺中要害。他相信阿維德原來的計劃是從後方抹他的脖子。當暫時脫險後,他才意識自己落入了怎樣一個混亂危險的狀況,而達莉亞仍然在某個他看不見的地方。頭腦和身體的雙重負荷在一瞬間加劇了,他的心臟突然劇烈跳動起來,四肢幾乎失去了力量,跪倒在地上。方才還能忍受的疼痛驟然加劇,彷彿利刃仍然在他體內攪動。阿維德衝上來,猛地踢向喬貞。喬貞倒下了,左手裡屬於阿維德的武器脫落在地;然後他又遭受了好幾次猛烈的踢打,目標都是腹部,這讓他找到機會抓住了阿維德的腳踝,把他拉倒在地。

J字匕首還在喬貞的右手中。他剛想用它刺向阿維德,但是在一旁的因伐羅修卻抓住了他的右手,把它奪走了。阿維德慌忙站起,一腳踢在了喬貞的傷口上。喬貞痛得四肢一陣緊縮,雙眼模糊起來;他隱隱約約看見因伐羅修把他的匕首朝圍牆外面扔去;他還看見了阿維德劃開了一道長口子的左手掌心。這就是他偽裝槍傷的方式。這麼幼稚的辦法。而我竟然會給騙了,在這絕對不能受騙的時候。

阿維德頭使勁偏向左側,彷彿要試圖彌合脖子上那一道暗紅色的傷口,咒罵了好幾次。他拾起自己的刀,握緊;當這刀子正要劈向喬貞的時候,因伐羅修跨過喬貞的身體,死死揪住阿維德的衣領。

“阿維德,怎麼辦?你說……你說孩子在她那兒。她不開口。她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說。你沒有騙我吧?”

“你沒有殺死她吧?殺死了她還怎麼說話?你這個瘋子。”阿維德說。

“不,我沒有……跟我一起去,阿維德。我沒法讓她說話了。你一定有辦法。你要幫我,一定要幫我……”

“滾開。”阿維德推開了因伐羅修。“站著不要動。我先解決了他,再和你去處理那女人。”

“別殺他!你為什麼要對他動手,我不懂。他是喬貞,軍情七處的人,你不知道嗎?你這樣做會讓我們兩個人都遭殃的啊!”

“反正你已經到此為止了。”阿維德說完,用刀柄猛擊因伐羅修的頭部,把他打倒在地。

“阿維德……為什麼這麼做?”喬貞儘量提高了聲音說。這並不是他現在真正關心的問題,但是他必須儘量拖延時間恢復體力,好在那必然的一刀斬下來之前能夠做出反應。如果不是聽因伐羅修說達莉亞還活著——暫不考慮“沒法讓她說話”的意思——他現在也沒法採取這策略。

“你想知道為什麼?喬貞,你有成千上萬種辦法逼別人回答這個問題,但你現在得求著我回答,是不是?你問得好,問得好。看你這副可憐樣。”即便是在大雨裡,阿維德的呼吸聲仍然沉重。“眼前發生的一切,這一切,這就是為什麼!看,你在求著我回答,生怕死得不明不白。你這個……偽善的人,你以為自己是誰,七處的救世主?你不知道我當初是懷著多大的希望成為你的助手,而你把我當成什麼了?跑腿的?雜工?不給我任何做正事的機會,讓我花所有時間看管你的婊子,還在她面前羞辱我?你知道別人私下裡是怎麼稱呼我的嗎?生日會小丑!噢,直屬探員喬貞,我早該知道,拼死拼活要到你手下工作,是葬送了我自己。軍情七處需要的是我,阿維德,不是你這讓一個女人就攪得不知好歹的廢物。看,你竟然還咬我,連一條狗都不如!你玷汙了那塊銀牌。”

“要殺我的話……你沒有必要做得這麼複雜。”

“殺了你本來就不是我的第一選擇。實在要抱怨的話,去怪這位檢察官大人不夠合作吧。事情本來是不用這麼不體面地結束的。但是現在……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在阿維德舉起刀的同時,喬貞看見他右側的矮樹叢後面鑽出了一個矮小的身影:林德。他雙手執著一把園林工用的鐵鍁,用它捅向阿維德的左膝側面。在阿維德單膝跪下的同時,喬貞盡力撐起身子,往前撲去,把阿維德撞倒,然後用腿壓住了他的胸口。這一次撞擊很猛烈,阿維德的後腦磕在地面,這使他沒有及時作出反應。

“給我。”喬貞朝林德伸出手,搶過鐵鍁,然後把尖銳的前端猛地插進了阿維德的脖子右側。喬貞緊靠住木柄,用整個上半身的力量往下壓。血液噴了出來,濺入喬貞的雙眼,但他沒有去抹,只是緊閉雙眼繼續使力。當感覺到鐵鍁碰觸到泥土的時候,又過了好幾秒鐘,喬貞才用右手背擦擦臉,睜開眼睛,看見了阿維德因為痛苦死去而變形的面部。他鬆開鐵鍁,站起來,雙手一陣脫力,手指顫抖起來。

“喬貞,喬貞。”林德大口喘著氣,在他左額上,有一些乾結了的血痕。“你受傷了。”

喬貞回頭看看林德,又看看還倒在地上沒聲息的因伐羅修。

“我真想現在對這傢伙報仇。”

喬貞並沒有聽見林德這句話,也不打算問什麼,彷彿林德根本不存在。也許林德又說了一句“我去叫人”,也許轉頭離開了,這都是也許,喬貞並不關心的可能情況。他捂著傷口,沿著小徑向前走。雨的勢頭一點兒也沒減;傷口還在流血,不僅是腹部,臉上、手上也似乎有部位在流血,但他並不太清楚。在經歷這輩子最難看、最無章法的一場戰鬥之後,他活了下來,但是所有和勝利相關的字眼沒有在他腦中出現哪怕是一瞬間。他走不快,彷彿步伐稍微跨大一點點,就會失去平衡而摔倒。雨水在抽打他的眼簾,潮溼的泥沙在阻礙著他的腳掌;這些平日裡根本不起眼的自然之物,在這一刻充滿了讓人顫抖的恨意,針對喬貞一個人的恨意。它們要窮盡汙濁的思維,用一切辦法消耗喬貞的體力:打溼他的衣服,使他步履艱難;推擠他的鞋底,好讓他倒下。但是,喬貞還是要加快步子。他沒有別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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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莉亞。在通往後院中央的旅途中,喬貞艱難地移動脖子,朝兩邊看。沒有看見她。仍然沒有。仍然沒有。仍然沒有。沒有,沒有,沒有。他看見的是無數迎面撲來的雨滴,似乎每一滴水珠上都有一雙眼,蔑視他的愚蠢;又似乎每一片樹葉上都長出了一張嘴,嘲笑著他的失誤。這些蔑視和嘲笑,真實的就成了烙印,虛假的就成了流言。面對著它們,喬貞並沒有搖頭,也沒有揮手。他只是儘量加快步子;他就像沙灘上一枚殘缺卻仍然厚重的石頭,在浪潮起落的帶動下不由自主地挪動著身體,在身後留下一條長且疲憊的印跡。

喬貞看見了院子中央的水池子。中間有一座人工噴泉,但是早就不再運作的水池子。雖然水很淺,但是在陽光下卻總是一片清亮的水池子。

他還看見了她。她就在那兒。

在那水下。

跨進水池子的時候,喬貞幾乎跌倒。他把達莉亞抱了出來;她的頭垂在喬貞的肩上,冰冷的臉貼著他的脖子。喬貞在她的頭上發現了一處明顯但不致命的傷口,開始明白因伐羅修那句“沒法讓她說話”是什麼意思了。他打昏了達莉亞,把她留在水池子裡。池子裡的水本來很淺,不能漫過一個平躺的人。但是雨一直在下,彷彿從暴風城築起第一塊磚瓦的那一天就在下,也不打算停。它要漫過一切,就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喬貞知道怎麼對溺水的人急救;他知道,他知道!所以他做了他能所作的一切,但這又怎麼足夠。他不敢看著她緊閉的雙眼,但又不得不看,因為他心想怎麼也不能錯過那雙眼睛睜開的一瞬。她已經沒了呼吸和心跳,所以他給她做人工呼吸,彷彿自己真能代替她呼吸;他給她做心臟按摩,彷彿他能用自己雙腕中的脈搏——那代表著生命的韻律——感染達莉亞的心臟,讓它也隨之跳動起來。

與此同時,喬貞自己的傷口仍然在流血。他知道這一點,因為他看見自己的血流在達莉亞的裙子上,然後讓雨水給沖走了。流失的血在帶走他的體力,他的臂力。他的一切。然後,就像暴風雪中一塊脆弱的樹籬,他倒了下來,倒在她身邊。

喬貞還有一點點力氣支撐自己在昏迷之前轉過頭,看著她的臉。這張面龐,他注視了多少年,多少天,多少小時的面龐,從未像現在一般清晰。自從能躺在她身邊看著她那時候起,又過去了多久?——因為多年來的習慣問題,喬貞總是醒得太早,又不想吵醒她,所以就會躺一段時間,只是注視著她。這件事喬貞並沒有告訴過達莉亞,因為聽起來讓人覺得怪怪的。也許她知道,只是不說。

達莉亞,達莉亞。這張臉從未改變;她從未改變過。他曾經像個真正的遲鈍少年一般偷看她,懷著對她身邊那個無比優秀男子的一絲妒意;曾經充滿憤怒和不解地指責她,不計一切後果讓她坦白為何殺人;曾經以極易動搖的懷疑質問她,就在那深紫色的天空下,兩人之間彷彿已不再有一絲信任;曾經面對她的問題,毫不猶疑地說出“我愛你”,就在把伊萊恩的人像畫帶給她的那一天——所有一切共同相處的時刻,達莉亞都從未改變過。

雨聲和風聲都漸漸模糊起來。它們裹住喬貞,把他扔進一個沒有空間,沒有時間的牢屋裡。在昏過去之前,喬貞相信自己在方才倒下來的一瞬間——手掌要離開達莉亞胸口的一瞬間——他感受到了——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