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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埃林在進入老人的房間前,用右手把一縷掉落在額前的頭髮抹上去,但它還是不聽話地落下來,埃林也就不再管了。衛兵打開門,他走進去,立在屋子中央,直視著老人的眼睛。屋裡沒有其他人。

“肖爾大人,”埃林說,“我來向您報告調查進展。”

“說吧。”

“是。呃,整個審訊過程裡兩名嫌犯都非常合作……”埃林停頓了一下,扯扯衣領,清了清嗓子。“總的來說,因伐羅修是受到了阿維德的利用。因伐羅修有一個情人,名叫吉特拉。她懷上了孩子,但實際上,她在這之前還曾經和一位叫霍爾邁的鐵匠有來往,所以我不能斷定她懷上的是誰的孩子,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伐羅修想要這個孩子。他讓吉特拉和霍爾邁斷絕了聯絡,藏在一間公寓裡等待分娩。”

埃林回想起審訊室裡的景象。一直迴避他眼神的因伐羅修,突然瞪大了眼睛,手掌猛地拍向桌面。“那孩子是我的,”因伐羅修說,“她愛的人是我。那個老家夥只不過是一直巴結著她而已……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猶疑不定的眼神,表示出他有多麼想讓自己相信這些話。

“對吉特拉這個女人,我們一無所知。”埃林繼續說。“但是,她的想法和因伐羅修不同。我相信她在懷孕的準確時間上欺騙了因伐羅修,所以因伐羅修錯過了分娩的日子。這一點推測的佐證,就是因伐羅修對思考這個可能性表現出很大的抗拒。我個人認為這也不太重要……總之,可以肯定的是:在因伐羅修不在場的情況下,吉特拉生下孩子,然後也許是在當天就把他們——那是一對雙胞胎——轉交給了另外兩個人。當然,也可能是一次交易,這一點已經沒法證實了。至於為什麼是雙胞胎,又是把孩子交給了誰,請容我等下再解釋。總之,因伐羅修見到了分娩後的吉特拉,當然會問她孩子到哪兒去了。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因伐羅修失控,把她淹死在水缸裡,然後逃跑。”

因伐羅修在坦白這一部分的時候,把五指展開按在桌面上,然後死死盯著自己的手指頭。起初吉特拉什麼也不說,但很快就轉化成對他的嘲弄。她承認孩子更可能是霍爾邁的,用這一點來不停刺激幾乎一言不發的因伐羅修,讓他不要再妨礙她的生活。“我不想殺死她,”因伐羅修的眼神中充滿混亂的焦躁,彷彿那些淹沒吉特拉口鼻的水,又從他的手指尖漫了出來。“她怎麼能這樣對我?她……我只是想問孩子送到哪兒去了。這是唯一的要求!我別的什麼也不指望。但是她……”

埃林走神了一會兒。當聽到老人說“繼續”之後,他說:“案件的突破點是一名叫斯基尼的記者,喬貞在事情發生前曾去找過這個人。我認為這其中可能存在聯絡,就去搜查了斯基尼的屋子。斯基尼在前不久就死了,據說是自殺,但我對這一點保持疑問。總之,他有一個奇怪的生活習慣,就是喜歡不停地把菸頭隨手按在桌面上。我在他家裡,辦公室,還有吉特拉的屋裡都發現了同樣的痕跡。我調查了所有在前兩個月裡和他有聯絡的人——這一點不難,因為他過著隔絕人群的生活——我找到了一名保姆。她承認曾經受僱於斯基尼,到他家裡照看一對出生不久的雙胞胎。當時她抱有疑問,斯基尼這樣的人為什麼會養著一對雙胞胎?當然,她不會過問。”

“現在那對雙胞胎在哪兒?”

“沒有找到。我猜想,是阿維德殺死了斯基尼,然後……”

“你是說,阿維德和斯基尼是同夥。”

“對,這是目前唯一可能的結論。這是透過因伐羅修的坦白,結合上面我所發現的一些情況,而總結的推測。不得不說,我並沒有任何實物證據。另外,現在我也無法證實吉特拉是否從一開始就和這兩人做好利用孩子來達成某些目的的計劃。比如說,勒索因伐羅修,又或者他的父親德薩·蓋爾芒特。”

埃林停了一下,等待老人質疑他工作不力,草率結論。但他得到的只是又一聲“繼續”。

“這推測的主要根據還是因伐羅修的供詞。他說,阿維德找上了他,自稱知道他的孩子在哪兒。在這之前,他們素不相識,而阿維德用一個風險很大,但是又非常有效的方式博取了因伐羅修的信任:他承認自己帶走了孩子,然後……”埃林眼睛看看地面,再望著老人。“他還說,已經把孩子轉賣給了達莉亞夫人的慈善機構。事成之後,他非常後悔,會不計一切代價地替因伐羅修把孩子找回來。他引發因伐羅修透過偽裝調查的方式,接近達莉亞夫人,去尋找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交接孤兒記錄。的確是很奇怪的行為,至於他這麼做的動機,請容我稍後解釋。現在必須聯絡到另外一個嫌犯:達莉亞夫人的女僕,黛西。”

埃林並不真認為黛西是嫌犯,她八成只是遭到了阿維德利用。埃林瞭解這個跟了達莉亞好幾年的女孩兒,瞭解她有多麼關心女主人,又有多麼單純善良。在審訊室裡,他沒有銬上黛西,還給她準備了茶水,但她仍然恐慌得不停顫抖。而這恐慌不僅是因為自己涉及了一樁犯罪,更因為得知了當自己不在的時候,宅子裡發生了什麼。這是最讓埃林難受的一次審訊。

“阿維德曾經在喬貞的命令下,在達莉亞夫人的屋子周圍巡邏,但這是幾個月以前的事情了。當控制住因伐羅修之後,阿維德在黛西面前自稱接到了長期保護達莉亞夫人安全的命令,然後要求黛西全力幫助他,而且不能讓達莉亞夫人知道。無論達莉亞夫人和誰會面,經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他都要求黛西向他報告。有時候是會面,有時候是讓黛西在一個秘密地點留下信件。正是透過這種辦法,他知道了達莉亞夫人和林德主教最後一次會面的日期。因為這次會面之後,慈善機構的交接就會正式啟動,因伐羅修不可能再繼續那虛假的調查了,所以阿維德認為,這就是最後的機會。他一直在等待的機會。根據黛西和林德主教的證詞,我推測出了當天事件的經過。”

對埃林來說,詢問頭上裹著繃帶的林德,也不是什麼好的回憶。主教說起話來仍然滔滔不絕,但是聲音卻越來越弱,到後面甚至開始咳嗽起來。雖然埃林不知道林德和喬貞、達莉亞相處得如何,但從林德塌陷的雙目、好幾次把眼鏡取下來擦拭的動作看來,他也仍然處於巨大的震動中。

“首先必須指出的一點是,阿維德知道因伐羅修曾經在失控的狀態下殺死吉特拉,瞭解他心裡存在著不正常的暴力衝動。從因伐羅修對兩人談話的一些回憶裡,可以發現阿維德一直在試圖暗示他用類似的手段對付達莉亞夫人。他很擅長演戲,彷彿在能不能找回雙胞胎的這個問題上,他比因伐羅修還要焦急。但他最終所作的一切,仍然只是一個賭局——一半成功,一半失敗的賭局。他把達莉亞夫人和林德最後的會面日告訴了因伐羅修,對他說,‘我們沒有時間了’,讓他去做出‘最後的選擇’。根據林德主教的證詞,他當場意識到了因伐羅修所謂的調查是不存在的,而這一點就促使因伐羅修下了手。”

埃林深呼吸一次,語速越來越快。

“他打昏林德主教,隨後攻擊了達莉亞夫人。根據黛西的證詞,可以知道阿維德當天一直以巡邏的名義守候在屋外。總之,黛西見到了受傷的林德主教,就按照阿維德過去的指示,立刻逃出屋,把眼中所見的一切告訴了他。可以說黛西是在非自願的情況下,成了阿維德的眼線。阿維德讓黛西出去尋找喬貞,然後獨自進屋。我想,這時候的阿維德,是處於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因為他無法掌控因伐羅修的行動,也沒法確認喬貞會回到屋裡。但是很不幸,他的計劃得逞了一半。林德主教從昏迷中醒了過來,時間段應該是在喬貞進屋後不久;他知道自己仍然身處危險之中,所以也不敢貿然四處行走,只是藏在附近的樹林裡簡單處理傷口,同時找到了一把鐵鍁防身。在這時候,喬貞和阿維德的打鬥發生了。林德主教聽見阿維德這麼說:‘殺了你本來就不是我的第一選擇。實在要抱怨的話,去怪這位檢察官大人不夠合作’,所以我想,阿維德真正的目的,是想讓喬貞親眼看見因伐羅修殺害達莉亞夫人。”

“他期待喬貞做些什麼?”老人說。

“殺死因伐羅修。”

“你認為喬貞會這麼做?”

“如果他真的看見那一幕的話……會的。毫無疑問。喬貞會殺死任何一個這樣傷害達莉亞夫人的人。”

老人略微抬起下頜,目光中多了一些審視的意味。他的右手食指在桌面上以聽不見的聲音敲打了兩下。

“繼續。”

“從這個角度來說,黛西在這件案子裡涉入得更深了,因為正是透過她,阿維德才瞭解到喬貞對達莉亞夫人感情之深。您知道,愛說話的女僕……會犯這類錯誤。阿維德的動機在於對喬貞的嫉妒,和不能得到他重用的不滿。出於這個動機,他希望引誘喬貞殺死因伐羅修,讓喬貞失去現有的地位。雖然喬貞事先調查過斯基尼,並且對因伐羅修有所警惕,但是假若沒有因伐羅修的證詞,就根本不足以讓這起陰謀浮出水面,因為因伐羅修對阿維德的指證是關鍵性的。阿維德希望勝得乾乾淨淨,但是就像剛才所說,他的賭局只贏了一半——因伐羅修中途放棄了對達莉亞夫人的攻擊,並且過早碰上了喬貞。跟在後面的阿維德看見了這一幕,明白這對他的整個計劃來說是毀滅性的失敗,所以就做出了第二個決定:殺死所有人。喬貞,達莉亞夫人,林德主教,甚至可能包括黛西,一個不留。這是唯一不讓陰謀敗露的方式。在這之後,他可能會選擇這樣的謊言:因伐羅修殺死了喬貞和達莉亞夫人,而他不得不殺死因伐羅修。當然,這樣等待著他的可能也是幾乎無限期的調查,但他甘願去賭一賭——畢竟按照原計劃陷害了喬貞,也並不等於他能得到重用;然而,他如果能透過後一種辦法,成為為喬貞和達莉亞夫人報仇的英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即便如願的可能性非常小。孤注一擲或者敗露,這就是他當時面臨的選擇。我實在不想說這句話,但是……我只能承認阿維德有很強的能力。他準確地抓住了因伐羅修和黛西的弱點,然後非常大膽地利用起來,而且還試圖利用喬貞對達莉亞夫人的感情。對自身能力的信心,讓得不到重用的他更加心理失衡。”

老人點了點頭,但是沒說什麼。

“當然,這件案子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比如阿維德與斯基尼的合作關係,而且有證據表明德薩·蓋爾芒特曾經在事情發生前不久見過喬貞,這也是不能忽視的一點,或許他也扮演了某種角色。另外,追查雙胞胎的下落也是很必要的工作。”

“做得好。繼續追查下去,我准許你在這件案子上自由動用資源。你現在可以離開了。”

“肖爾大人。”埃林並沒有動。“我有些話必須說。”

老人皺了皺眉頭。“你講。”

埃林右手探進衣兜裡,拿出銀牌,上前放在老人的桌面上,站回原來的位置。

“……你想做什麼?”

“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毫無疑問會冒犯您;而且作為喬貞的搭檔,同時也是他的朋友,對於他遭受這樣的苦難,我無法擺脫責任。所以,我在此辭去直屬探員的職務,並且願意接受一切處罰。這件案子的主幹調查已經接近尾聲,只要有我留下的資料就能順利進行。但是無論如何,我現在必須把這些話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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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並沒有回應什麼,只是盯著他。

“我認為您為這起案子的發生,也負有責任。阿維德成為喬貞的助手,是經過了您認可的。而且……我相信在某種程度上,阿維德是您觀察喬貞的一個途徑,而這毫無疑問為阿維德提供了虛偽的信心。”

“你指控我透過阿維德監視喬貞。”

“……如果您願意這麼說的話。是的。”

老人身體往後靠了一些。“你想讓我怎麼做?埃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最好的兩個朋友都遭到了巨大的傷害。我會指責任何一個該為這件事負責的人,而現在除您之外,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受到了懲罰。”

“你明白我可以因為這句話把你關進地牢。”

“是的。我該說的,已經說完了。”

埃林毫不迴避地看著老人。雖然在這此刻,他知道沒辦法完全掩飾自己的不安,但那並不重要。這一番話是早就決定要說了的,沒有回頭的可能。眼前的老人並不是什麼龐大而兇殘的東西,埃林這麼告訴自己——他只是一個駝背、發須完全脫落、眼珠子渾濁的逝去者。然而面對老人的目光,這種心理暗示毫無作用。埃林不後悔說出這些話,但是同樣會因為自己接下來可能經歷的事情而顫動。

“拿回去。”老人右手食指在銀牌旁邊敲了敲。“拿走。”

埃林猶豫了一會兒,上前抓起銀牌,在手裡看了看,收回衣兜裡。

“你走吧。繼續調查。”

“……是。”

埃林轉過身,走到門邊的時候,老人又開口了。

“他們兩人……情況怎麼樣?”

“林德給他們安排了完善的治療和護理。”埃林說。“但是兩人都還沒有醒來。”

老人不回話。埃林知道該是時候離開了。

屋裡又只剩下潘索尼亞一個人。他咳嗽了兩聲;因為屋裡沒人,所以他可以咳出聲來。這一輪咳之後,他覺得腦袋疼得難受。他該按鈴叫醫生來,卻沒有馬上這麼做。

為了權力而孤注一擲。就算自己得不到權力,也要把阻礙自己的人拉下來。這種事情他很熟悉;他一向認為這世界不外乎鬥爭,和失敗之後的再鬥爭而已。

大概在五年前,有人對他做了類似的事。孤注一擲。帶走他的孫子。即便明知不可能獲得權力了,也試圖要給阻礙者留下永久的傷害。

當時把他救出這困境的人是喬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