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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海上暴風已經過去了,陽光把南海鎮裡被雨水泡了很多天的泥濘道路漸漸曬乾。漁民們曬出漁網,修補船帆。一排載客船隻停留在海岸邊。

喬貞登上了其中最大一艘船的甲板,來到普通艙的入口,然後遇見了舍爾莉。

“噢,”她說道,“你來了。”

“我應該來看看。赫尼告訴我,你和大衛會乘這艘船離開。”

“這個地方不方便,我們還是上甲板去吧。”

她說“不方便”的時候,看著喬貞的右腳。普通艙入口的走廊上太狹窄,又人來人往,身體磕碰的事兒常有,對如今拄著柺棍的喬貞來說確實不方便。

上樓梯的時候,舍爾莉伸手扶著喬貞。喬貞想說“沒事,我能行”,卻沒有說出口。

他們回到甲板,把身子倚在圍欄邊,望著碼頭上的人群。

舍爾莉先開了口:“你的腿能好嗎?”

“得休養一陣子,不過會沒事的。再說,這柺棍是借來的而已,遲早我得把它還掉。”

“那就好。”

“聽說你和大衛要去暴風城。”

“也是赫尼告訴你的?”

“是。所以說,你哥哥是個會處理麻煩,同時也不知不覺製造麻煩的人。”

舍爾莉笑了笑,然後平靜地吐了口氣,面對著喬貞說:“我們計劃在那兒開個小酒店。然後結婚。”

喬貞點了點頭。

“聽起來不錯。”

“喬貞,我……”

“真的不錯。你們的酒店估計什麼時候能開張?現在我還得留在這兒幫赫尼一些忙,如果那時候我也回到了暴風城的話,也許會做你們的第一個客人。”

“別這樣,你讓我覺得難堪了。”

“我不是在發牢騷什麼的,呃,也許是,也許不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好吧,剛才的話我收回。”

“你都在說些什麼呢。”

“我自己也不明白。”

在決戰之夜的最後,是大衛收拾了殘局。他不顧赫尼的勸阻,對他說“我不管這件事背後有什麼東西,我只是想找回我未來的妻子”,順著喬貞和狄恩的馬蹄印找到了他們。他在追蹤足跡方面是個意外的好手,因為作為行腳商人,他常常需要在偏僻的地方尋找可能成為客戶的人群。

他還找到了被喬貞和狄恩放走的馬。救下舍爾莉和達莉亞後,他讓她們騎馬回到南海鎮搬救兵,給昏迷的喬貞做了簡單的包紮,生起火防備狼群,守候著直到救援的人到來。

“但我明白一件事情。”喬貞說。“這次是我沒有辦法留住你了。就好像四年前一樣,不過立場恰好反過來。”

“喬貞,對不起……但是你已經不是過去的你了。你經歷了很多讓我沒辦法想像的事。但我還是一個普通的鄉下姑娘。”

“你是指我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不,只是說我真的沒辦法和你一起承受那些事情。我只是想要一個平靜的生活,一個家之類的……我也說不明白。”

“我瞭解的。”喬貞說。但是你不需要和我一起承受糟糕事情。難道你不明白我會不計代價保護你?

“我得回到艙房裡去了。大衛會擔心的。”沉默一陣後,舍爾莉說。

“好吧。我也得去看望一個人。”

“抱歉上次打了你。”

舍爾莉在喬貞的臉頰上吻了一下。喬貞沒有看她的眼睛。

“再見了。”

“再見。”

舍爾莉轉身離開了。當她走下樓梯,消失在艙室走廊的時候,喬貞看著她的背影。還是那件靛藍色的裙子。海風把她的長髮吹向一邊,露出頸後一條紫紅色的印痕。那是被綁在刑臺上留下的痕跡。看到這傷痕,讓喬貞的心一緊。

這是因為我而留下的。

這不是永別,因為喬貞不久之後會回到暴風城,就會再看見她。但那時候事情已經不一樣了。她不再是鄉下姑娘舍爾莉·馬雷布,而是舍爾莉·朗斯頓夫人。

喬貞使勁深呼吸了一次。他覺得有看不見的牆壁在向四面朝自己逼近,要逐漸把他隔離於這個世界。他緩慢地呼氣,想像著自己的氣息把這片牆壁推開來,讓自己不至於被隔絕於眼前的現實世界。

他必須讓自己迅速平靜下來。因為船很快就要開了,但他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他從甲板另一側的樓梯進入了貴賓艙。這兒的走廊比普通艙的寬敞多了。他在其中一個艙室的門口,看見了達莉亞。她的面容仍然很憔悴。前幾天早上,喬貞把狄恩帶著三個嬰兒離開暴風城的事情告訴了她。

“我知道你會來送我的。”

“恩,來看看。”

達莉亞示意喬貞進艙房坐著,喬貞擺擺手,然後說:“小馬迪亞斯在裡面吧?那我就不打擾了。一會兒我就走。”

“你和舍爾莉……?”

“我剛才從她那兒來的。我和她之間該說的都說了,不用擔心。”

“……我明白了。你還好吧?”

“我沒事。”

又一陣沉默。但是喬貞明白,這和剛才與舍爾莉之間的沉默,完全不是一回事。達莉亞右手舉起,用掌根遮蓋住眼角,突然間流出了眼淚。

“我還是不敢相信。好不容易才見到他……”

“有的事情是我們沒辦法改變的。”

“我真希望那天我就這麼隨他一起去了……”

“別說傻話。我們都盡力了,達莉亞。”

“我不是那個意思,喬貞。你救了我的命,替他報了仇……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感謝你。”

“我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

喬貞看著達莉亞的眼睛。現在就有一件事等著我去做。

達莉亞擦了擦眼淚,她的絲質袖子因為沾上了淚水而從粉紅變成棕紅色。她說道:“喬貞,有個問題你一定要回答我。先前我試過問你,但是你總是避著……你把他葬在哪兒了?我只是想以後可以去看看他。你該不會是怕我透露給老人吧?不可能的。老人不配知道這些事。”

“我知道你不會透露出去的,但是在告訴你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達莉亞,你一定要誠實回答我。”

“不管是什麼問題,天啊,快問吧。”

喬貞覺得喉嚨裡有什麼東西憋著,右腿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這是很簡單的一個問題,卻花了他太長時間來開口。

“達莉亞。”他說。“是不是你殺死了福達爾和瑞安?”

喬貞能夠感覺到達莉亞在一瞬間暫停了呼吸,還有她彷彿不經意地瞥向牆邊,然後又回到他面前的視線。

“你在說什麼啊?”達莉亞說。“我不明白,你把我弄糊塗了……”

喬貞搖了搖頭,咬著嘴唇內側。

“你在騙我,達莉亞。我說過一定要誠實回答的。但是你沒有這樣做。”

“什麼……?我真的糊塗了,喬貞。你到底……”

“我為這一切事情幾乎丟了命,現在只想得到一個事實。事實是不能被否認的。”

“賈洛殺死了他們倆,這我們都知道,我不知道你在氣惱什麼……”

“夠了!”

喬貞猛地一拳砸在牆壁上。他知道達莉亞真的被他嚇壞了,因為她身子猛地一縮,又流出了眼淚。但是這樣的眼淚,對喬貞已經沒有用處了。

他說:

“既然你不知道,我就來告訴你。我從來沒有得到任何賈洛殺死福達爾和瑞安的證據,無論直接證據和間接證據也沒有。我甚至沒有確認他的動機,卻一廂情願地相信他為了引出狄恩,殺死了你的兩個隨從。達莉亞,我發誓,我真的覺得如果事情確實是這麼一回事就好了。但是所有事實都在告訴我不能滿足於這樣的結論。

“賈洛為什麼選擇先後殺死福達爾和瑞安,而不是在一夜間幹掉他倆?又或者他為什麼不對埃林下手?反正這對他來說沒什麼困難的。兇手之所以這樣選擇目標,一定是有某種意義的。

“我注意到了福達爾每三個月一次寄給狄恩的信。就算福達爾是一個小心翼翼的人,不想信件的內容外洩,但那些封口上的蠟還是太多太厚了,而且開啟信封後,我發現了一些嵌在蠟底裡的紙屑。我開始懷疑這些信封在從暴風城寄出前就被開啟過。

“福達爾的死和瑞安的死有兩個一致的地方。首先是他們都穿著一些正規的衣服,說明他們不是在睡夢中被殺的。我從一開始就懷疑他們都是半夜裡要去見某個人,然後才被殺死。

“但是,最關鍵的一致處是他們的致命傷。赫尼的屍檢報告證明,殺死他們的是在脖子同一位置割的兩刀,而不是一刀,同時還檢查出了一種可以麻痺身體的毒藥。一聽到這件事,我就產生了懷疑,在聽過埃林對自己被襲擊的描述,和賈洛交過手後,我終於確信了:殺死他倆的不是賈洛。他是為自己一擊斃命的技術而自豪的人,絕不會用上毒藥,或者在要害割上兩刀。

“最後,福達爾和瑞安死的時候,我們已經在紅鮭魚旅店周圍安排了守衛,卻最後沒有找到絲毫刺客侵入的痕跡。我們最初把這歸結於賈洛的技術高超,但假如他的潛入能力真有這麼厲害的話,為什麼後來卻需要煽動傷兵來製造混亂,再把你綁架走?最直接的答案是——兇手不是他,而是原來就在屋子裡的某個人。你想聽聽我對整件事情的推測嗎?”

“喬貞,別說了……”

達莉亞的聲音很微弱,但喬貞的聲音卻漸漸提高了。他難以控制自己。

“無論如何我都會說出來的,既然你不肯承認的話。首先,你早就在福達爾的每封信寄出之前就拆看了,知道他一直和狄恩保持聯繫。由於狄恩從來沒有任何回信,即使福達爾也不知道狄恩的確切隱居點,就算你親自過問也沒用。所以你打算等待一個去南海鎮的機會,直到瑞安的出現。

“瑞安承諾你可以見到狄恩,但是我有充分理由相信,他是想從中撈取某種好處,比如把你的情報賣給辛迪加。你知道他是在騙你,但你表面裝作相信,然後來到了南海鎮。你馬上想到:要利用福達爾引起狄恩的注意,最好的辦法就是殺死他。畢竟老人遲早會找到這裡,你沒有無限的時間在南海鎮等下去。

“在夜裡,你來到福達爾的房間,他匆匆忙忙地穿上一些衣服見女主人,卻被你在脖子上割了一刀。你知道自己沒有信心能一擊斃命,就在刀子上塗了能麻痺身體的毒藥。你用第二刀取走了他的性命。

“福達爾的死引起了瑞安的緊張。你知道他和辛迪加的聯絡,為了避免他引起麻煩,你就用相同的手法殺死了他。

“最重要的是,殺死他們兩人,對你有一個很重要的意義。四年前,你的兩個僕從被殺死了,然後狄恩走進了你的生活。你希望這一過程會重現——”

“喬貞,……求求你先停一下好嗎?……”

“最後,或許四年前的一切都重現了:兩個僕從的死,你被綁架,我和他的會面,共同把你救出來——只有結果不一樣。這次他永遠離開了你的生活。如果我哪裡弄錯了,請你說服我吧,達莉亞。我也不希望這樣,但事實就是事實。我唯一弄不懂的,就是你為什麼會做出這麼殘忍的事。天哪,你是怎麼想的?為了見狄恩就往無辜的人脖子上割兩刀?”

“……別說了,喬貞。我不該這樣。狄恩,對不起……我……我都做了些什麼?”

達莉亞背靠著牆壁,慢慢癱了下去,最後坐在地面上,臉深深地埋在雙臂裡,身體不住地顫抖。喬貞能清晰地看到延續在她手臂上的兩道淚痕。

半分鐘後,達莉亞站了起來。她用發顫的聲音對他說:

“喬貞,你是在什麼時候確認……?”

“在我和狄恩出發去救你們之前。那時候我剛拿到屍檢報告,一切就很清楚了。我後來親眼看到賈洛的戰鬥方式,再次肯定了關於兇手殺人方式的結論。”

“那麼你有沒有告訴他……?”

“狄恩?不,沒有。畢竟那時候首要的事情是救出你,我不希望有別的事情讓他分神。假若他能活著回來的話,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但如今,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那麼,我還是他的‘海螺女孩’,而不是一個殺人犯吧?”

“你永遠都是他的‘海螺女孩’,達莉亞。”

“謝謝,喬貞,謝謝你……”達莉亞擦了擦眼淚,“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吧……我是她們中的第一個。”

“‘她們’?”

“狄恩應該告訴過你,老人專門挑選一些年輕男女,強逼他們生下孩子。我是那些女人中的第一個。”

喬貞皺緊了眉頭。他懷著極為矛盾的心情聽完了達莉亞的敘述。

達莉亞的家族和肖爾家族是世交。後來因為戰亂和分裂,達莉亞的家族沒落了,這時候老人出現了,答應資助這個家族,條件是把達莉亞收做養女。

“他教會我很多事情。怎麼欺騙,怎麼不動聲色地下毒,怎麼利用別人來達成目標……我學得很快。假如不這樣做,他立刻就會停止對我們家族的援助。有很多次我都想逃跑……”

老人認為達莉亞會是狄恩的最佳配偶,能為他生下最優秀的繼承人。他策劃了那次綁架案,讓達莉亞和狄恩得以結識。

“狄恩不知道自己被矇在鼓裡,還要想盡辦法讓我這個欺騙者開心,這讓我真地愛上了他。本來不該這樣的,老人只要求我引誘狄恩,然後生下兒子而已。但我不願意這樣。我要成為他的妻子,和他永遠在一起。”

老人對事情的結局很不開心,但他也不能公開阻撓兩人的婚禮。因為出色的社交能力,達莉亞很快就在暴風城的貴族圈子裡站穩了腳跟,開始暗中和老人對抗。

“我原來已經下定決心在孩子出生後,把這一切都對狄恩坦白的。但是他卻離開了。我的整個生活都成了一片混亂的漩渦……只有小馬迪亞斯能讓我平靜。但是,發現可能可以透過福達爾和狄恩相見後,我發現自己內心可怕的一部分開始甦醒了。你說得沒錯,一切都重現了四年前的景象,我也變回了在真正愛上狄恩之前,那個擅長騙術和製毒的我……”

喬貞心裡突然響起了瞎眼老人的話。[i]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解脫。釋放我吧,我是你的一部分,無論怎麼掩藏。我能帶回往日的你。我們都是無可救藥的人。[/i]

“福達爾不僅僅是對我忠心而已。他嫉妒狄恩,不希望我和他再見面,所以關於他和狄恩通訊的事情,一直守口如瓶;然而又因為不想刺激狄恩來直接找我,不敢中斷通訊。而瑞安……我曾經騙他,只要他能幫我見到狄恩,我就願意做任何事。我用類似的理由騙他們在夜裡見面,然後殺死了他們。”

達莉亞的淚痕已幹了。她表情顯得舒緩起來。

“喬貞,我覺得心裡好受不少……我終於不用獨自受這些秘密的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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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這樣坦白,我很高興。”

“你一直都是我和狄恩最好的朋友。我和他互相不會透露的秘密,卻都說給你聽,這是為什麼呢?喬貞。你就是有這種讓人不知不覺吐露心跡的力量……船快要開了。在說再見之前,我還有最後一件事情想聽你說說。”

“你講吧。”

“在我對福達爾下手的那天晚上,他看見了我做的事……我不知道他以後會成為什麼樣的人。我真地很後悔。要是他變成老人那樣的人,那我該怎麼辦?”

“沒事的,達莉亞。他是你和狄恩的血液,一定會長成一個好男人,一個和陰謀啊謀殺啊都不沾邊的人,過上安穩的日子。”

“真的嗎?”

“當然。我非常確信,而且是有證據的。我凡事都愛講證據。”喬貞說。“還記得那天早上,我到你的房間去找小馬迪亞斯問話嗎?那小子給了我一個非常堅定的拒絕眼神。那時候我確實產生了一點不好的聯想,但是後來我明白了:他只是想保護自己的母親而已。誰能說他不是個好小子?”

“謝謝你……。”

“還有,剛才說的狄恩的事……”

達莉亞擺擺手。

“不用告訴我了,畢竟我一開始沒有對你說實話。而且,當我想見他的時候,我明白自己該去哪裡找他的。”

她把右手擱在了心口上。

喬貞目送著船隻離開了南海鎮的海岸。那時候是傍晚,夕陽把平靜的海面染成了溫潤的橘黃色。喬貞只想快些回到旅店,吃點東西,然後睡覺。他必須得睡一場沒有夢的大覺,讓所有的痛苦、失落不能隨著夢魘侵入他的腦海;不然當第二天的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害怕自己會疲勞得難以為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