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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鮑西婭·維斯蘭佐坐在墊了草蓆的石床一角,背靠著牆,閉上眼睛。有那麼一刻她睡著了,後頸傳來的痠痛又讓她醒了過來。她睜開疲勞的雙眼望著天窗在地板上投下的一小塊光亮,無奈地發著呆,卻聞到了一股帶有血腥味的腐壞臭氣,她站起,坐下,這味道卻還是隨著她,直到她發現那是來自於方才在自己肩後被壓死的一隻小蟲。

她掐住小蟲屍體,厭惡地擦在牆壁上,然後甩動右手,就好像那樣能快速扇走臭氣一樣。正在這時候,她看見那個在河邊偷聽她唱歌隨後又把她扭住的男人,出現鐵柵欄外。她趕緊把手藏在身後。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她說。

喬貞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這裡是七處總部內的地下牢房,專門臨時關押身份敏感的嫌疑犯,無關探員通常不允許入內。他等了好幾天,直到一個相熟的獄卒當值,才能混進來。

“你在背後藏了東西?”喬貞說。

“什麼也沒有。”

“手伸出來。”

鮑西婭不情願地把右手探出。

“我說過什麼也沒有。”

“上面有些血跡。你受傷了?”

“沒。就算有又關你什麼事?”

“只是想排除一下犯人自殺的嫌疑。這個屋子裡關過一些犯下不光彩事兒的貴族小夥子,他們因為讓家族名譽掃地,或者是知道已經被逐出家門了,就在這小屋裡自殺了。他們脫下襪子掛在天窗上打個結。”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鮑西婭抬頭看了看天窗,隨後立刻別開視線。

“那最好。這幾天你都沒睡覺?”

“我只能坐著。怎麼可能睡得著。”

“那不是有床嗎。”喬貞剛說完,就看到了上一個男性囚犯在床頭和附近牆壁上的塗鴉。那足以讓鮑西婭這樣的姑娘退避三舍。“我明白了。其實你可以叫人來清理那塊地方的,畢竟這裡是特別牢房。”

“……你到底來做什麼的?取笑我嗎?”

“我是來幫你的。在你教父的命令下。他認為你是無罪的,希望我能夠替你找到洗刷罪名的辦法。”

“不可能,主教大人他怎麼會……”

“這玩意可不是我偷來的。”喬貞拿出純金徽章給鮑西婭看。

“你竟然……你叫喬貞對吧?不就是七處的人嗎?我知道主教大人會找人幫助我,但是他怎麼會……”

“正因為我是七處的,所以主教才會找我幫忙。我沒有時間廢話了,在下一個獄卒來換班之前必須離開。現在把你這幾天來接受過什麼審訊,你怎麼應對,總之一切東西都簡單扼要地告訴我。”

鮑西婭坐回床邊,低頭沉默著,左手拇指一直在右手沾上蟲子血液的地方摩擦。“我是無辜的,”她說,“但是我現在不知道怎麼開口。”

“那好吧,我來引導你,”喬貞說,“死者叫尼爾·傑西,一個歌手,還是政治犯。對吧?如果有人要誣陷你,想必不會選擇完全無關的人物。你認識他嗎?”

“我……認識。”

“你以前和他是什麼關係?戀人?”

“不是。”

“我指的是一切接近戀人傾向的東西。”

“我不知道。”鮑西婭連續搖頭好幾次。

“那好,”喬貞在膝蓋上攤開手掌,“現在我知道的事情是:尼爾·傑西在上週週五被同牢的盜竊犯託託羅用磨尖的鏽鐵管殺死。直接死因是兇器刺穿腹部隔肌,造成穿透性損傷和胃部脫出,以及……”

“別說了!”

“我還沒講到最關鍵的部分。”

“別再……說下去了。”

“那麼,現在願意承認你和他有曖昧關系了嗎?”

“我不知道。也許只是單方面的。”

“很好,這樣我們算取得了一點進展。根據我掌握的資料,尼爾在週五被殺死,而他預定在週六和一個叫嘉蒂·尤維爾的平民女子結婚。在獄中舉行儀式。你知道嗎?”

“我知道她們會結婚的。但我從來沒想過去打聽日期。”

“所以,現在這起案件被定義為情殺。你被指控教唆了那個叫託託羅的犯人行兇。”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樣一個人。”

“他供出了你。稱他如果不合作,那家人就會受到生命威脅。”

“根本就沒有這回事,”鮑西婭站起來,“我為什麼會遇上這種事?我早就勸他不要唱那些歌了,可他就是不聽……第二次被抓起來,我已經不能再做什麼了,早就準備好面對可怕的事情……可是……”她捂住了嘴,盡力抑制著將要傾瀉而出的悲傷和憤恨。

“你想哭的話可以哭出來。我就當作沒聽到。”喬貞說。

鮑西婭重新坐了下來,轉過身體背對喬貞。“我不會為他哭的。他傷害了我,又把我拖累進這個地方。”

“那麼,準備好跟我講講你們的故事了嗎?這是必要的,對你我都是。”

“我兩年前,”鮑西婭開了口,“兩年前第一次看見他。那時候,我只是一個侍衛,還沒能透過教堂衛隊的選拔。他和別的街頭藝人一起到監獄做演出,是主教大人安排的。”

“主教安排?為什麼?”

“要求藝人們表演歌頌聖光的聖歌。是一項讓犯人獲得心靈平靜的計劃。”

“那為何不使用教堂的聖歌團,而要找街頭藝人?”

“為了安全吧,我猜。直到尼爾上臺之前,一切都還好的……”鮑西婭微微垂下頭,“他一邊彈著吉他,一邊唱了些不該唱的東西。那都是旋律很好的歌,但是喧鬧極了,當然主要是歌詞……他在用歌來說故事。”

“比如民間故事一類。寶藏,惡龍,善惡天註定。”

“不,不是。我記不住詞,但是我永遠記得那些犯人的表情。他們真的為他瘋狂了。有一個犯人跳上了臺,似乎是個獄頭兒,他緊緊摟住了尼爾的肩膀說,‘他唱出了我們的故事,是我們的好兄弟’之類的。然後整間屋子都沸騰了。不管是獄卒還是我們,都害怕起來。犯人們跟著他唱起來,那些從來都是髒兮兮、表情陰沉的人,顯得是那麼興奮……激動。獄卒和我們這些侍衛都有些害怕了。”

“你害怕他?”

“對。我們都怕,怕現場會失去控制。怕犯人們會在那樣的歌聲下暴動……所以我們用武力清了場,然後才把尼爾抓了起來。我們不敢在犯人面前抓住他。我親手把他壓到了禁閉室……我第一次和他說了話。他身上滿是大賣力表演流出的汗。他笑著對我說‘你喜歡那些歌嗎’。我……”

——你喜歡那些歌嗎?

——你唱這些東西會惹麻煩的。已經惹上了。

——他們都喜歡。這些遭罪的兄弟,只要他們喜歡就好。

——不要回頭看。走好前面的路,你現在是要進牢房,不是去海灘度假。

——我就知道像你這樣的人不會喜歡我的歌的,太可惜了。

“他的最後一句話讓我很傷心,我是假裝不喜歡的。他唱的那些,要是按照主教大人的說法,都是粗俗、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但是我覺得,那些歌很真實。而我們讚美信仰,日復一日吟唱的聖歌,在他的面前,都失去了力量。我們花幾十年都無法以聖歌來感召的頑固犯人,只在二十分鍾內就為他瘋狂了。我從來不知道,這世界上有遠遠比聖光的教義,更能直接打動人的東西……我想瞭解這個陌生的世界多一點,就做了一件任性的事。”

“你拜託了主教?”

鮑西婭點了點頭。“如果不馬上放出來的話,他一定會遭罪的。那些獄卒都恨死他了,因為犯人們開始很難管教。然後……我和他呆了一段時間。”

“我在河邊聽到的那首歌是他教你唱的嗎?”

“你這樣尋根究底真不禮貌。”

“我道歉,”喬貞說,“這個問題不重要。只是好奇。”

“是他教我唱的,沒錯。沒有詞,非常優美,真的讓我很著迷……和他讓犯人們瘋狂的歌不是一個型別。但他說那歌沒寫完。”

“這是兩年以前的事。那麼後來呢?”

“後來……他去了月溪鎮,說那裡的人民需要他。我沒法說服他留下來……再次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在暴風監獄了。我聽說他的歌詞成為了民眾非法集會的暗號,他們集合起來抗議鎮長課稅太重,最後引發了流血。我知道這次已經沒辦法拜託主教大人了。就在那一次會面,他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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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

——鮑西婭,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應該這樣。這會讓我動搖的。

——你這是自暴自棄嗎?別說傻話了,尼爾。我會想辦法讓你早些出來,然後你的頭腦才會清醒些……

——不能這樣做。我不能接受你的恩惠了……確切地說是大主教的恩惠。這讓我感覺背叛那所有為他們歌唱的人。我和你,是硬幣的兩面。不,這樣說也不對,因為我們是不能背靠背互相支持的。

“在立場上說,鮑西婭,”喬貞說,“你和他是敵對關係。革命家和教會秩序的維護人。我不是攻擊你的信仰,能理解吧?”

“我不蠢,”鮑西婭說,“我知道他的意思。真正讓我傷心的是,他隱瞞了和嘉蒂訂婚的事。她是他在月溪鎮認識的鄉下姑娘。一個在月溪鎮參與了驅散集會行動的朋友告訴了我。”

這時候,鮑西婭轉過臉面對喬貞。她似乎是感覺到眼眶裡有淚水,刻意昂高了下巴不讓它落下來,卻又不願乾脆地用手去抹掉。

“這不是很諷刺嗎?要‘打破藩籬’,要‘平等’。這都是他唱的。但他自己都無法做到,哈!離開我,就因為我是一個……聖光的信徒。一個已經不再虔誠的信徒……”

“冷靜些,鮑西婭。”

“我冷靜得很!”她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可是如今,我知道能讓自己平靜的不再是聖光,而是他。但他卻……”

喬貞後悔自己把談話帶到了這個局面。鮑西婭的想法比他預料中要複雜得多。他意識到獄卒的換班時間快到了,已難以再久留。

“我得離開了,鮑西婭,好好聽我說。他們現在除了託託羅的口供,沒有任何證據,而且你也並沒有對他們坦白什麼,對吧?”

“……我對那些人一直都是沉默。”

“你表現得很不錯。沒有物證,再加上你的特殊身份,他們不能把你關得太久。我會把這些通知大主教,讓他來交涉。雖然就算你暫時出去了,也不能脫離調查和控制,但至少先離開這地牢再說。千萬記住,緊閉口風,不要被他們恐嚇住,我立刻就會去調查那個叫託託羅的人。明白了嗎?”

“明白了。”

“那好。”

“等等,喬貞。還有一件事。”

“什麼?”

“你們七處的人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鮑西婭提高了聲音,“是因為主教大人的關係嗎?”

“我的任務是讓你無罪釋放。解釋這些並不是關鍵。你必須做好永遠不清楚內幕的心理準備——這樣也許對你更好。”

“可是,”鮑西婭搖了搖頭,“我不信任你。”

評論:

看來喬貞誘供確實有一套...

鮑西婭搖了搖頭,“我不信任你。”但是她卻將所有的事情(或者說很多隱私)都抖給了他聽....有些人即使你不信任他,卻也覺得還是把什麼都說出來會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