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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崔維斯將劍拔出一半,看著刃面上的反光,回想著曾經被自己斬斷的生命。那所有的哀嚎、呻吟、乞命之聲,彷彿都溶成了一滴凝重的血液,在刀鋒上來回滑動。還是一個山賊的時候,他就殺過很多人,而自從成為七處的一員後,他為老人殺了更多的人。但現在,他內心剩下的只有無窮無盡的焦慮。

前天夜裡,老人召見了崔維斯,當著他的面念了一份材料。全都是他提供給大主教的議會成員賄賂情報。他一度以為自己就要喪命,但老人只是幾句旁敲側擊,然後就放走了他。

當老人問“關於這些東西,你有什麼看法”的時候,崔維斯回答“我不知道”。當時那幾乎要衝破胸腔而出的恐懼感,現在還蔓延在他的體內。這不僅僅是害怕失去生命,更是害怕發現自己的雙手根本握不住任何東西。

為什麼老人沒有殺自己?崔維斯想過有兩個可能。一是大主教終於妥協了,放棄利用那些材料,但出於僅存的一點道義,他並沒有將情報提供者的名字告知老人。二是老人已經知道他就是內賊了,但是仍然盲信於自己的威懾力,沒有當機立斷處決背叛者。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結果都是一樣的。崔維斯明白他的計劃甚至還沒有真正開始,就已經失敗了。大主教始終沒有足夠的魄力和老人正面對抗,而老人根本不把自己當作一回事。他就像一隻在並不隱蔽的地方織網的蜘蛛,以為自己的網會結得闊大而又堅韌,卻不知道周圍的人隨時隨地都可以將它的卑微成就整個摧毀。

他將劍收回鞘內,回頭看看坐在遠處樹下的達莉亞。而在空地的另一側,是正在和侍從們訓獵犬玩的馬迪亞斯。這場景他已見過了許多次:渴望著能和兒子多接觸的母親,以及缺乏常人感情,總是忙著自己事情的小男孩。崔維斯聽過很多關於達莉亞丈夫的傳言,這些傳言沒有一個是精確的,但是卻讓崔維斯覺得自己和她有相同的地方:不得不依附於老人,卻又不甘於此。不知多久以前,他開始發覺自己希望看到達莉亞的笑容,為了這件事,他很願意打馬迪亞斯一個巴掌然後把他拖到母親那兒。

他努力使自己平靜,然後走到達莉亞面前。她抬起頭定睛看著他,就好像有所防備一樣,這讓他不愉快。他知道,如果是喬貞走到達莉亞身邊,她不會有這樣的反應。

“有事嗎,崔維斯?”

“沒什麼,夫人。”

這句話似乎反而讓她產生了戒心,身子朝另一側挪了挪。

“很多天沒有見到喬貞了。”崔維斯說。

“真奇怪,你會問起他。”

“不僅僅是在您這兒。我在馬迪亞斯少爺的寓所那也沒見到他。”

“不奇怪。他已經不用給馬迪亞斯講課了。”

這句話引起了崔維斯的注意。喬貞消失了。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消失?如果已經不用講課了,他應該會更頻繁地出現在達莉亞附近才對,崔維斯想。

“崔維斯,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不要一直站在我旁邊好嗎?我想休息一下,而你讓我覺得緊張。”

“夫人,我在想,你不覺得喬貞的行為很可疑嗎?”

“你在說些什麼?評判他不是你的工作。”

“我的意思是……”崔維斯注意到達莉亞的眼神中充滿了對自己的嫌惡。他不再說話,轉身離開。

崔維斯感到曾經希望看到達莉亞笑臉的自己,就像一個笑話。自己在她眼裡始終不過是礙眼的東西。他一度想對她說,達莉亞夫人,你不應該這樣信任喬貞,他如此可疑,就像是老人安插在你身邊的棋子。天大的笑話。

他的焦慮要達到頂點了。進入軍情七處多年,出入於各類講究禮節的官方場所,讓他慢慢成長出了一副整潔、虛飾的人類外殼。如今這無法抵禦的焦慮化為一雙焦黑色的手爪,把他的外殼剝離開來,露出腐朽而又嗜血的核心。

他回想起被迫加入七處之前的自己。一個直來直去,做事很少考慮行為後果的山賊。他那時候相信真正能讓一個人類屈服的,只有面對面的死亡威脅,而不是言辭。什麼長遠計劃,都比不上刺穿一個人的心臟,然後攫取他的錢袋來得直接。對女人也是一樣。

那才是適合自己的做法!生命中要考慮的東西本沒有那麼複雜。什麼前途,策略,在過去腦袋中沒有這些東西的時候,明明活得更愉快。想到這裡,崔維斯感到一種久違的輕鬆,對自身力量的信任重新滋長起來。他心想,老人前天夜裡不立刻殺了自己,是一個天大的錯誤。他會為這個錯誤做出沉重的報償。

崔維斯觀察了一下四周。衛兵們分散在空地外緣,而他作為這些人長期以來的指揮者,自然沒有被付上過多的戒心。馬迪亞斯和一名男僕從在前方的樹叢附近,手中捏著一塊獸皮,讓一頭幼小的獵犬嗅著。

崔維斯走上前去,對男僕從說達莉亞有事要找,把他支走了,然後蹲在馬迪亞斯身邊,左手攀住他的左肩,說:“有些無聊,不是嗎?”

獵犬伏下前半邊身子,對著崔維斯叫了起來。他用右手一把抓住它的頸環,拖到自己腳下,折斷了它的脖子;與此同時,他的左手矇住了馬迪亞斯的鼻子和嘴。

“安靜些,”他說,“我帶你去看看真正的馴獸表演,但是時間比較緊,你大概沒法和媽媽說再見了。”

喬貞仔細考慮過了偷偷渡河,而不是再次從西泉要塞透過的辦法,但是現在看來,這一輪思考要成空了。僅僅在穿越西部荒野的半程,當他在熄滅的篝火邊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和鮑西婭已經被近五十名軍人重重包圍了。

“別害怕。”對著投過求助眼神的鮑西婭,喬貞這麼說。這是一句心裡話。既然包圍自己的是暴風城軍隊而不是一群刺客裝束的人,那鮑西婭確實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軍隊們對他倆還算友善,沒有動用任何強制限制行動的手段,讓他們騎著自己的馬,夾在隊伍中,回到了西泉要塞。那名少校仍然面帶著微笑地迎接他們,而那笑容甚至比上一次更和藹。

“歡迎回來,”少校說,“喬貞先生,以及——鮑西婭·維斯蘭佐小姐。”

“不用那樣笑了,少校。”喬貞說。“看來我們是互相欺騙的敵對關係。如果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話,那我會往你的臉上狠揍一拳的。”

“不,不。畢竟我們都是順著上面的意思做事的人,而且你似乎誤解我了。事實上,我是接到了本尼迪塔斯大主教的命令,才派出軍隊接回二位。”

“大主教的命令……?”鮑西婭說。

“是的。他非常擔心你們二位,用親筆函叮囑我一定要將你們安全送回暴風城。我至今還是不知道二位為什麼要假扮身份闖過關卡,但這不重要,因為我只關心能不能完成自己的職責。現在請到城堡裡稍事休息,我讓人儘快準備熱水和食物。”

喬貞和鮑西婭下了馬,跟隨著勤務兵在城堡裡穿行。

“喬貞,這是什麼情況?”鮑西婭湊到喬貞身邊說。

“我說過,你會安全的。”

“我是說,大主教他怎麼會知道我們到了西部荒野?”

“別小看那個少校。當然我們也可能留下了別的一些跡象。”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他們會護送你回到暴風城。我就說不定了。至少,他們是不會允許一名女聖騎士,和一名軍情七處探員同時進城的。”

“我希望你也可以安全……”

“聽好了,鮑西婭。我的安全不是你能掌握的。”喬貞放低了聲音。“你要做的事情是:回到暴風城後,你就把我們倆經歷過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訴給大主教。只說給他本人聽,他知道該怎麼做的。你不會再被肖爾關起來了。”

“肖爾會知道你打探了這些事的。”

“正因為如此,你才要讓更多的人知道,讓肖爾難以對我下手。”

“你果然和他有個人糾葛。”

“遠遠不止是個人糾葛。我是要和他鬥到底的,這已經不怕說給你知道了。”

他們進入了一間休息室,屋子中央的桌子上還擺放著盛有殘餘酒液的杯子,和一堆混雜的紙牌。勤務兵走了出去,關上門。

鮑西婭站在房屋中間,四處看了看。

“這屋子裡面很悶。”

“你是不適應了而已。這麼長時間,一直在野外呆著,那些民房又都是處處漏風的。”

“也對。”

喬貞走到了屋子裡側,在桌子前坐下。鮑西婭仍然站著,但是轉過了身去,背對著他。看著四周色調清冷的石牆,她感覺自己提早回到了聖光大教堂的厚厚牆壁中。她抬起頭,一束經過玻璃而增強的陽光照射在她的眼睛上。頭髮上積累多日的灰塵飄落下來,讓她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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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肯定會說‘這只是工作’,但我還是要謝謝你。”她說。“讓我知道了這麼多事。關於尼爾的,還有許多其他。”

“這只是工……,”喬貞改口了,“算了。”

“過去和你搭檔的同伴,在案件完成的時候都會說什麼?”

“什麼也不說。”

“比如說,‘合作愉快’。”

“這類套話從來不提。更何況和你這樣的外行,哪裡談得上合作愉快。”

“‘再見’?”

喬貞沒有說話。鮑西婭轉過身,看見喬貞站了起來,眼睛直盯著大門。

“你在看什麼?”

“過來我這邊,鮑西婭,”喬貞說,“別站在那裡。”

他聽見了一種節奏獨特的腳步聲。這聲音只要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的腳步聲。

“快些,別愣著。到我後面來!”

鮑西婭退到了喬貞身後,充滿困惑的望著他,直到聽到大門被開啟的聲音,她才把視線轉移向前方,心臟立刻劇烈跳動起來。

是送葬人。這兩具高大的黑色傀儡,無論在黑夜還是白天,都讓直視著他們的人呼吸紊亂。站在稍後的一個人關上門,迴響過後,整個屋子陷入一種難以捉摸的沉默,而他們扭曲面具下的呼吸聲卻在這樣的環境裡放大。

喬貞拔出了匕首,但他不確定自己該怎麼做。他面對過很多窮兇極惡的敵人,但他至少知道對方將要做什麼,並且依次選擇自己的策略。但送葬人讓他無從下手。他看不見他們的眼睛,手掌,甚至武器。

我太疏忽了,也許我高估了鮑西婭對主教的重要性,也許他已經和老人達成了一些妥協。情況已經不容喬貞多想了。第一個送葬人走上來,抬起右手。其中並沒有握著武器。喬貞揮出一刀,目標是敵人的前胸。

他先是聽到類似金屬崩裂的聲音,然後右臂感受到強大的衝擊力,彷彿有鐵錘擊打在了匕首上,力量從五指一直傳送到肘底。右手上的重量變輕了。他抬起來手臂一看,發現自己信任、使用了好幾年的匕首已經粉碎。

送葬人緊握著的右拳上沾著一些金屬碎屑。他扭動了一下手腕。他用拳頭打斷了喬貞的匕首。他略微昂起頭,面具的表情變得更為扭曲,似乎正在嘲笑喬貞。

喬貞扔掉刀柄,回身去拿掛在牆壁上的劍。但在他的手指接觸到劍鞘之前,一枚四寸多長、小指一半粗細的鋼針深深地扎入了他的右肩。仍然站在門邊的第二名送葬人放下了手臂。

他無力地垂下手臂,眼睜睜看著前方的敵人再次揮出一拳。當側腹接觸到拳頭的時候,他立刻感覺到那雙手似乎已經不是肉體,但難以形容的劇痛徹底切斷了他的思考能力。他癱倒下去,眼前一陣昏黑,鼻子很快聞到了自己口裡鮮血的腥味。

喬貞的眼皮在發抖。他看到送葬人逼近了無處可逃的鮑西婭,伸出了手,並且說:

“鑰匙。”

與其說是人類的話語聲,那聽起來更像傷口被硬生生扯開。

別給他們,殘餘的意識掠過喬貞的大腦。他還能看見鮑西婭因為恐懼而顫抖,就算她想主動交出鑰匙,也無法做到。送葬人伸出手,抓住了她脖子上的細繩,狠狠地把鑰匙抽了出來。她潔白的脖子被繩子劃出了一道血痕。那殷紅的鮮血在喬貞的視野中逐漸擴大,和自己的血溶了起來,最終歸於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