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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中央大帳篷有三個入口,喬貞和鮑西婭從北面進入,最先看到的只是其他觀眾的背影,一時不知該往哪處去。與其說是帳篷,不如說是環繞式座位的大型劇院,由暗月馬戲團出資建設和維護,每次離開的時候只會把最貴重的東西拆走。他們在人群中擠過,直到最上排座位一個較易於觀察周圍的位置。

“就留在這裡?”鮑西婭說。

“什麼?”周圍的嘈雜聲讓喬貞一時沒有聽清。

“我說就留在這裡嗎。”

“我能從這裡看到另外兩個入口。”

“這麼遠,我不信你也能看清。”

“沒錯,如果一個人站在那兒,我沒法看見他的長相。但如果是送葬人就不一樣了。那家夥很好認。”

“我是說,這裡看不清中間在表演些什麼。”

“你……算了。好好呆著。”

喬貞看了看鮑西婭,發現她臉色還是有些發青,便明白了她這些話是刻意讓心情平靜下來,讓方才那包含著血腥和死亡的場面從大腦中儘快消褪。無論她原來是多麼不成熟的女孩,在短時間經歷了失去戀人、誣告、逃亡之後,如果能用看馬戲的方式多多少少平復心情,喬貞覺得這也不是一件壞事。他相信送葬人追到這裡的可能性不大了,便開始考慮找個機會去收回鮑西婭的鎧甲和劍。

現在的節目是訓獅。一頭雄獅順應著馴獸師的要求蹲坐在窄小的臺子上,在它身後的大型鐵籠裡還關著四、五頭獅子。為了驚嚇觀眾,鐵柵之間的縫隙比較寬,細瘦的人側著身子可以擠進去,而獅子們能把爪子甚至肩部輕易探出。蹲坐在外的獅子張開嘴,讓馴獸師的助手把腦袋伸到它的兩排利齒中央,觀眾們驚呼起來。

沒什麼好看的,喬貞想。對剛剛才靠著運氣活下來的人來說,眼前這一幕實在沒有什麼刺激可言。他的視線慢慢朝上移動,然後發現了不尋常的事情。對面的高排座位上,產生了一些混亂。起初喬貞還以為是觀眾間的爭吵,但立刻發現那是一場追逐所致,兩人一前一後,推搡著阻礙自己的觀眾,距離逐漸拉近。

“你在看什麼?那家夥追上來了嗎?”鮑西婭問。

“沒有。你安心盯著底下那些玩意吧。”

喬貞很快明白自己下半句話說得太早。那場追逐起了變化:前面的人突然消失了,跟著第二個人也消失了。隨後,他明白他們爬上了一道梯子,然後在梯子頂端的平臺再度出現。約一米寬、十米長,懸在高空二十米處的平臺,是給做空中雜耍的藝人使用,而喬貞這邊有一個相對應的平臺,透過一條表演用的鋼絲和對面連線在一起。

喬貞站了起來。就在這時候,有人從對面平臺上墜落。一個活人。他在哀嚎,但是不會有人聽見。他仰面摔下,雙手死死往上直伸,似乎想抓住不可見的東西。在他離地面還有十米左右的時候,最高處的部分觀眾注意到了,有的人沉默不語,有的人驚呼起來,但仍然沒有破壞整個帳篷熱鬧的氣氛。但是當那人狠狠地摔在了鐵籠上,現場在很短的時間內靜默下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引起了恐慌:他的一半身體伸入了鐵籠裡,顯然已摔斷的手臂以奇怪的角度甩動著;一隻獅子跳起來,咬住了他懸掛在下方的頭顱,然後撕開。然後,第二、三隻獅子也跳了起來,爭搶屬於自己的一部分。原先還卡在鐵籠外的下半身,因為脊椎和骨盆被扯碎,就像一塊爛抹布似地漏了下去。嘗到了血腥的獅子恢復了被禁錮的野性,其中一隻開始狠狠地拍打、撞擊鐵籠。任何人都能在一瞬間看出,這不是表演的一部分。

剎那間,一切陷於混亂。觀眾們觀賞刺激馬戲的有驚無險心情,轉化成了真正吞噬心靈和理智的恐懼,而那染上鮮血的鐵籠子瞬間成為了這恐懼漩渦的中心。只希望來消磨空閒下午的觀眾們,變成了遭遇海難的船員,拼盡全力地遊離那產生製造的漩渦。對一個要逃離的人來說,阻礙他的水流就是別的陌生觀眾,所以就像踏水前進一樣,為了逃出帳篷,他不關心自己會對周圍的人造成什麼傷害。第一個人被推倒,踩得口吐鮮血後,又產生了第二、三、十個受害者。

喬貞想仔細觀察平臺上發生了什麼,但是暫時已沒有機會了。他看見一個人在自己身前倒下,然後右耳被幾隻腳踏過。頭骨碎裂的聲音迸發出來。他一把拉住鮑西婭,隨後緊緊攬住她,一同朝最上排通往平臺的梯子移去。那兒是離出口最遠,逃生的人最不想接近的地方。埋頭在他懷裡的鮑西婭似乎說了些什麼,又好像是被擠痛了的叫喚,他已經分辨不清。

靠近梯子後,人流少了一些。喬貞看看出口,慶幸自己沒有往哪兒跑,因為那兒有更加混亂的一片慘景。帳篷中央,馬戲團的人正在盡力安撫獅子,但是因為散落在鐵籠中央的那團碎肉,他們的工作並不順利。

“留在這兒。”喬貞對鮑西婭說,然後握住了梯子,正要往上攀爬,卻發現她扯住了自己的衣服。“喬貞。”她只是念出了他的名字,但眼神中的不安並不需要更多解釋。她的雙肩正在發抖。

“我說呆在這兒別動,也別跟上來!”他甩開她的手,爬上平臺,向前走了不過幾步,就看到了自己所沒料到的東西。

崔維斯正站在對面平臺的最邊緣,老人則在接近梯子的地方。他們腳下的長木板是如此窄小,只要左右移動一下就會墜落。喬貞起初還疑惑著兩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這個問題被他置之腦後,因為他看見崔維斯從平臺上拉起了一個小小的身影——馬迪亞斯。

當老人和崔維斯在鏡子迷宮裡周旋的時候,馬迪亞斯正躺在這平臺上,在藥物的作用下陷入昏睡。有千百萬種可能性,讓他在崔維斯和老人解決之前就摔下去,但那對崔維斯來說不重要。他從來就沒打算一手交人一手交物——但是當刺殺計劃失敗之後,他就能利用馬迪亞斯來做出最後的頑抗。

崔維斯僅僅用右手抓著馬迪亞斯的衣領,讓他的頭肩都懸在了木板外。

“不要過來,”崔維斯說,“不然你知道會發生什麼。那個可憐傢伙的下場你也看到了。”先前掉落下去的人,只是他隨手抓上來的一個觀眾。

“這樣做非常愚蠢,崔維斯。你在堵死自己的後路。”老人說。

崔維斯的右手又往外移了一些。接下來要做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想盡全力阻止老人接近自己。

馬迪亞斯醒了過來。他很快知道自己身處在什麼地方,死死地摟住了崔維斯的胳膊,幾乎是使勁推了一下,而崔維斯也因為他這一推搖晃了一下身體。他的左腳掌有一半踏空了,立刻俯下身子降低重心,讓自己的位置調整過來。

“別亂動,小鬼!你真想早死沒關係。最好也別出聲,別急著和你爺爺打招呼。”

“崔維斯,這不是你想要的東西。我看到了那個人的死法,你也看到了。再好好想想吧。”

現在把崔維斯逼入絕境的只是他自己。他的視線稍稍往旁邊移動,看見了二十米下鐵籠子裡的那灘碎肉。吃了肉的獅子在鐵籠裡來回走動,用鮮血印上清晰的腳印。他覺得自己快沒有選擇了。從鏡屋出來的時候,應該跑出馬戲團,而不是來馬迪亞斯這兒。在這一刻,他意識到了自己有那麼愚蠢。他笑了起來,雖然喉嚨中發出的只是石塊摩擦一般的聲響。

老人知道崔維斯現在會做任何事來打擊他。什麼賄賂材料,什麼前途,都不重要了。為了避免陷入絕境的人對自己產生任何傷害,他以往的做法都是立刻毀滅對方,但是如今自己竭力培養出的七處的未來,卻攥在崔維斯手裡。馬迪亞斯沒有求饒,沒有哭,甚至還在抑制自己的恐懼,這就是他的教育成功的明證。不能讓一切努力毀於一旦。

就在這時候,老人看到了喬貞。他已經走到了對面平臺的最前端,站在鋼絲繩前,脫掉了上身的衣服,撕下兩塊布料,包紮手心。

喬貞知道老人看見了自己,深信他會配合自己的行動。他舒展了一下十指,確保它們活動自如。在先前和掘墓人的戰鬥中,他懷疑自己扭傷了小指。

當看到馬迪亞斯醒來的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會怎麼做。這和老人無關,和崔維斯無關,甚至和他自己無關。他放低身子,布條纏住的雙手握住了鋼絲,讓自己吊在半空中,朝十米外的對面平臺移動。

老人把視線放回了崔維斯身上,為了不讓他注意到背後的變化。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用言語拖延時間。

“給你派第一項任務的時候,我就能看出你是個有才幹的人,不應該做一個山賊。就像現在一樣,崔維斯。有更多適合你的事,等著你去完成。非你不可的事情……”

他說了很多,但效用不大。崔維斯始終在自顧自地冷笑,視線沒有焦點,抓著馬迪亞斯的手一直在顫抖。一個被自己逼瘋的人。

“我知道我的結局是什麼,”崔維斯說,“但真正可悲的是你,潘索尼亞·肖爾。這世界上有的東西是不能算計的,讓我證明給你看。”

當崔維斯鬆開右手的時候,喬貞離這邊平臺還有近一米的距離。這只是數秒間的事,但是從他看見崔維斯沾上血汙的手指離開馬迪亞斯的衣領開始,直到馬迪亞斯的腳跟懸空,這世上的一切彷彿都放慢了速度。一件很多人誓死保護的東西,就要在他面前化為雨中的飛沫。

他盡全力探出了右手,那力度讓他感覺到要是再多伸出半寸,肩膀就會脫臼。首先碰到的是衣服的一部分,在他手掌側邊滑落;接下是細小手臂的一節。最後,他發現自己抓住了馬迪亞斯的手腕。

馬迪亞斯往下望了望,然後抬頭看著喬貞的眼睛。喬貞在他眼裡看到了自己永遠無法解釋的東西,就像地下水的流動,樹木內部的腐朽一般,是他無法以自己的力量去體察的神秘物。

“六,六隻。”馬迪亞斯說。他的聲音很微弱,喬貞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產生了耳鳴的原因。

“什麼?”喬貞說完,立刻明白了馬迪亞斯的意思。他喜歡數動物,比如上個野餐日,同時是狄恩的祭日,他在半路上數著樹梢上的小鳥。現在他也在數,數著那些分享人類血肉的獅子。六隻。

崔維斯轉過身來,本指望見到馬迪亞斯墜落的景象,並且把這一幕帶去地獄,但他看見的卻是單手捏著鋼絲懸吊著,另一只手抓著馬迪亞斯的喬貞。

“喬貞,你……”太多的東西在一瞬間撞入崔維斯的大腦,讓他沒法再組織語言,只能重複著自己大腦中最先竄出的話語。

“值得嗎?值得嗎?值得嗎?值……”

老人刺穿咽喉的匕首,終止了崔維斯的癲狂。刀刃拔出來後,崔維斯的軀體像黑夜中被獵人射中的大鳥一般墜落。喬貞的視線追蹤著崔維斯下沉的軀體,直到他四肢張開,跌撞在鐵籠子頂上。獅子們開始了新一輪的咆哮。

喬貞使勁把馬迪亞斯往上提,直到老人接住了他,抱在懷裡。這是喬貞唯一一次看見老人會擁抱另一個人,雖然只有短短兩秒鐘。隨後,他自己也爬到了平臺上。右手纏著的布條已經浸染上了鮮血。

老人放下馬迪亞斯,站起來,看著喬貞,舉起匕首,對準他的咽喉。喬貞只是看著對方,極度疲累且受傷的右手已經讓他沒辦法拔出匕首對抗。要這樣了結一切嗎?

馬迪亞斯站在了老人的腳邊,注視著眼前這一幕。老人把左手搭在了馬迪亞斯的肩膀上。

“幹得好。”他說,然後轉身,帶著馬迪亞斯離去。

在這一瞬間,奔波多日以來積累的疲勞彷彿猛然迸發出來。喬貞並不想躺下,只是彎著上半身,雙手撐在膝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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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頭看看。鮑西婭站在對面平臺上,看著他。片刻後,她咬著下嘴唇,對他搖了搖頭,但沒人知道這個發自內心的動作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