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可以是任何東西。
藍沁口中說出的這句話讓司見肖一整節晚答疑都沒有落筆寫東西的慾望，他用筆在草稿紙上畫著無意義的線條，腦海中則思索著一個對他自己來說很嚴肅的問題。
可惜這個問題純粹靠思考是無法得出答案的。因為問題名為“司見肖對詩言學姐懷有的那種憧憬與藍沁所描述的愛意究竟有多遠的距離”。
這就讓他感到很惆悵。
他想找個人好好聊聊，這類問題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可是放眼整個九班他也找不到一個適合和他聊這個話題的人。
如果去找呂漪瀾一定會被當成腦子有問題的，他很清楚這一點，而且覺得自己不該為了這點個人的煩惱去打擾一個滿懷復仇之心期待期中考試的優等生。
至於剛剛給了他重大啟發的藍沁同學或許有資格做他的情感導師，但是藍沁同學畢竟已經是別人的女朋友了，他一直都有和有主之花保持距離的思想覺悟。
如此看來……司見肖的目光短暫地停在了一旁的李志哲身上。
“？”阿哲抬頭做了一個詢問的表情，看起來他的心思根本就沒有放在手中那本優秀作文選上。
“能把你的書借我看看嗎？”
從阿哲手中得到了那本封面上用誇張的標語寫著“名師指導優選範例，背下來就是勝利”的優秀作文選編，司見肖隨手翻了翻，只覺得味同嚼蠟。
本還想著靠讀點東西來轉移注意力，結果讀了這些優秀作文之後他更加頭疼了。
尤其是隨手翻到的一篇標題為《讓世界充滿愛》的優秀作文，司見肖覺得這篇文章開頭一連串為了說明什麼是愛的排比句還不如藍沁之前那番話來得有說服力……不，怎麼能拿這些凡夫俗子寫的東西來和藍沁大老師說的聖言相比呢！真是罪過啊。
什麼“愛是汶川地震時為孩子們撐起生命希望的雙手，愛是大火焚城時消防戰士逆行向前的步伐，愛是非典病魔肆虐時白衣天使們的微笑”……拜託，這些語句讀起來實在太過套路和空泛了，從一個高中生筆下寫出來，真的不會讓人覺得口若懸河嗎？
天災人禍生死抉擇面前的不逃避不畏縮堅守陣地恪盡職責，與其用“愛”來形容，不如說是一份忠誠的責任感和神聖的使命感吧。
看起來在這位作者同學眼中，“讓世界充滿愛”的唯一途徑就是需要更多的仁人志士在危難關頭捨身為人。
扯淡，太扯淡了，司見肖覺得這種有炫技之嫌的排比句根本不符合作文要求的“言之有物”。
反而更加襯托了藍沁大老師的高明和遠見。
愛就是可以是任何東西的。
彷彿是為了證明這一點，司見肖拿起筆想要在稿紙上寫下一些符合自己心中所認同的代表“愛”的事物，順便針對一下這篇優秀作文的作者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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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愛不一定只是也不應該只是在天災人禍時勇敢地獻身，愛可以是偉大的，也可以平凡的，但愛本身就是一種偉大的存在。愛就是……在傾盆大雨中哪怕自己半身淋溼也要為他人撐傘的決心。愛就是，在重要之人滔滔不絕忘我陳詞時聚精會神目不轉睛的傾聽。愛就是，年少荒唐青蔥歲月裡不求結果無論回報的守候與相伴同行。”
啪嗒……啪嗒……紙張上出現了一點一點的水跡，剛剛寫下的字跡被暈開了。
司見肖睜大著眼睛，低頭對著稿紙，片刻之前他寫下最後一句話時忽然感受到自己的心為之一顫，隨後一股奇怪的熱流從全身湧向雙眼，淚水毫無徵兆地奪眶而出。
但他並不是被自己的矯情文字給打動了，而是說不出理由地忽然有了落淚的衝動。
和絕大多數本質上孤獨內向的小孩一樣，從小到大，他都是一個內心敏感的人，雖然不擅長坦率地表達自己的情感，但並不代表生性涼薄無情寡恩。
事實上，因為習慣在孤獨中擁抱自己的感覺，所以他對每一份來自他人的善意都會記得很牢，歷歷不忘。
“你在哭什麼？”耳畔恍惚傳來當時呂漪瀾的詢問。
司見肖記得那天下著秋季罕見的大雨，他被一個女生用力拽住了雨衣下的衣領，她拽住了想要後退逃避的自己，把自己拽進了傘下。
也記得那天樂見曦臉上帶著前所未見的擔憂，還有她少有的一本正經勸說安慰自己的語氣。
那個時候他說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真的不知道。但現在他好像有點明白了，雖然說起來有點噁心，但這就是所謂“流下了幸福的淚水”吧。
每個中二少年都曾經認為自己在這個可惡的世界上孤立無援，可是當一個自以為孤立無援的中二少年認識到他一直以來都被身邊的人深愛著的事實時，他對世界的看法就會變得更加理性客觀。
不知不覺間，他的身邊已經聚集了那麼多值得珍惜的可愛的人，而他卻還一直自我沉浸在一個對女神頂禮膜拜的夢中。
“喂喂……”阿哲突然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肋骨。
司見肖身子一震，下意識地往相反的方向扭閃，他非常害怕別人戳自己肋下這個部位，因為真的會很癢……
“我說，這本爛書上真的有能把你感動成這樣的好文章嗎？是我有眼不識泰山，還是……”
“滾，這還真是本爛書。”司見肖把優秀作文選編丟還給阿哲。
“那你熱淚盈眶又是所為何故啊？”
“我……”他一時語塞，實在不好意思說兄弟我其實是一下子頓悟了自己被來自這個世界的善意環繞著的事實。
“嗯？”阿哲狐疑地眯起眼。
“太……太苦了……”司見肖半天憋出這麼一句，順勢就胡說了下去：“讀、讀書太苦了啊……一想到假期就這麼過去了而且期中考試越來越近了就忍不住……”
阿哲愣了一下，代入司見肖的心境想了想，忽然吸了吸鼻子：“媽的……求求你別說了。”
要不是現在晚答疑還沒結束，阿哲還真有點想與他抱頭痛哭一番。
這時他注意到了司見肖面前稿紙上的字段，沒有得到作者的同意就擅自閱讀了起來：“愛就是……在傾盆大雨中哪怕自己半身淋溼也要為他人撐傘的決心……”
司見肖本來還在抹眼睛，聽到他喃喃的瞬間就動手把稿紙翻了個面。
“？？？”阿哲一臉不解地看著司見肖。
“這是我的原創智慧財產權，你敢抄去用在作文裡我們就朋友沒得做了。”司見肖冷冷地說道。
阿哲還沒來得及回答，下課鈴忽然響了。
司見肖飛快地把那張稿紙撕下來揉成一團，跑到教室後面丟進了垃圾桶，然後從後門離開了教室。
阿哲無奈地搖著頭聳了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