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開火腿麵包的包裝袋,司見肖抬頭望了一眼天空,天色有些陰沉,就像片刻之前他的心情一樣。
呂漪瀾在一旁用一個硬硬的東西戳了戳他的胳膊,在他轉過頭來時對他昂了昂尖尖的下巴。
司見肖接下她手中的那罐咖啡,一本正經地說:“這個東西考試前喝不太合適,難道你想考試中途跑廁所嗎?”
“離下午考試還有兩個小時。”呂漪瀾的意思是他擔心過度了。
下午要考的是英語,盧月老師的面子。
“之前給你寫的萬用句式都背了嗎?”
“背了。”
呂漪瀾點點頭,她似乎覺得這樣就可以了,畢竟司見肖的英語基礎和數學差不多差,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他選擇了價效比更高的數學,那麼靠前對英語能夠做的複習也就只有那麼多。
“我的夢想是這一次考進前四十。”司見肖啃著麵包說,“不貪心好吧,哪怕第四十名也夠了。”
他說完朝呂漪瀾看去,等著接受她的嘲諷和批評,因為這一次連他自己都覺得這種想法挺不思進取的。
“那祝你好運吧。”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司見肖驚訝的目光從側面持續落在她的臉上。
“您今天心情很好?”
“還行。”
“噢。所以變得寬容了?”
“嗯?你在說什麼?”
司見肖猶豫了一下,沒做解釋,搖了搖頭。
“你能有夢想都是好事。”她點著頭說,“總比沒有夢想要好。”
“閉上眼把聲音再處理一下我會以為我在和盧老師聊天。”
呂漪瀾沒有生氣,嘴角勾勾:“是嗎?那真好啊,我想成為像她那樣的人。”
如果盧月老師在場,聽到呂漪瀾的這番話,她大概會感動之餘責怪她沒出息吧……司見肖心想。
“大學裡抽空考個教師資格證就行了唄,對你來說不難吧。”
“也許吧,不過你說的是形似。”她說,“我剛剛說的不是我想像她一樣做老師的意思。”
“我懂了,這麼說你很欣賞她的為人?”
“難道你不欣賞嗎?”她反問。
“說崇敬也不為過吧。”他說,“不過,我們真的瞭解她嗎?”
呂漪瀾一口咬在麵包上,停住了,抬眼看他,眼中帶著點疑惑。
“她自己也說過,她在學校裡的樣子是她希望讓我們看到的樣子。是受社會公序良俗和道德規範約束下的‘自我’,說不定也可能是完美無瑕的‘超我’。至於她的‘本我’是怎麼樣的,我們不得而知。”
“你覺得她在騙我們嗎?”
“也不能算是騙吧。”
就像他願意相信無論是之前的安冬苒還是那天在步行街見到的安冬苒都是真實的一樣,他也願意相信老師在學校裡在他們面前所表現出的人格是真實的。
看呂漪瀾沉默不語,他問道:“你覺得做老師的最高境界是什麼呢?”
“傳道受業解惑?”呂漪瀾直接引用了韓愈的《師說》裡面的原句。
“拜託,那是一千多年前的東西了,能不能與時俱進一點。”司見肖對她這個回答很不滿意,覺得像是套話。
“不知道。你覺得呢?”呂漪瀾搖頭。
“我覺得做老師最高的境界是讓學生發自內心地敬仰你,崇拜你,並且讓他們相信他們可以變成像你一樣好的人甚至更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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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就得首先讓自己……”
“不用。”司見肖打斷了她,“只要讓他們相信就夠了,你自己本身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其實根本無所謂,離開了學生們的視線你頹廢也好虛度光陰也罷都沒關係,只要在他們面前是最好的模樣就行了。”
“這不就是騙嗎?”呂漪瀾眉毛一擰,“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萬一有朝一日被他們發現了,會被瞧不起的吧。”
“會被發現就說明你演的還不夠好。”司見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我是做老師,又不是當演員!”
“人生如戲。”他聳了聳肩,“誰不是在演?”
呂漪瀾一時語塞,心中因為不認可他方才言論而起的鬥爭心被他用一句似乎看透了人生的戲謔給暫時擊退了。
“就算真的是騙,你不覺得這種欺騙很有意義嗎?”司見肖繼續遊說她,“你本身並沒有從這樣的欺騙中獲益,你的出發點是為了幫學生構建對未來的希望。”
呂漪瀾的眼裡出現了一片迷茫霧色,她覺得自己快要被這傢伙用歪理說服了。
“那你現在……有那種想法嗎?想變成像盧老師那樣的好人。”
“我又不是你。”他輕鬆地否定了,而後得意地說:“我和她交鋒的次數比你想象的要多,對她的瞭解也比你多的多。”
呂漪瀾疑惑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眉毛一挑:“這麼說……啊!你剛剛那些想法,該不會是你從她身上發現了什麼才……”
“沒有,別瞎猜。”司見肖知道她想問自己有沒有看清楚盧月老師的本質,“前面不是說了嗎,我確實很崇敬她的。不過,我沒有想成為她那樣的人的願望。”
呂漪瀾似懂非懂地“嗯”了一聲。
“別看她好像挺瀟灑的,其實操心的事情還是太多。”司見肖嘆了口氣,“我才沒那麼多心思去關心別人。”
“她畢竟是我們的班主任……”
“也許和身份有關係,也許沒有關係,誰知道呢?不過班長你可以把我今天說的都忘掉,堅持你自己的想法。”
“我想法從來沒有改變過。”呂漪瀾堅定地說,“我從來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很少會迷茫,也能始終如一地向目標前進。”
這種話如果換別人說出來,司見肖聽了一定會在心裡鄙夷的,因為這麼自我評價著實有點不要臉地自誇的感覺。
可是由呂漪瀾說出來,違和感就沒那麼強烈了,甚至有點謙虛的感覺。
“真好,我挺羨慕的。”他由衷地說著自己心中的感慨,“我就不行,行百裡者半九十,我卻經常連九十都到不了。”
呂漪瀾沒有接話。
“之前你不是奇怪我為什麼沮喪嗎?考完語文等收卷的那陣子我不小心胡思亂想了一些事。”
“我發現自己的想法一直在改變,做不了一個始終如一堅定不移的人,就覺得很沮喪。”
“如果我曾經熱愛的東西在將來會被自己棄如敝履,那麼當初付出的那份熱情看起來是不是就很可笑?”
“就好比現在,十七歲的我,熱愛著文學社,喜歡寫小說,把它們看得比生命中的絕大多數東西都重要。但是十年之後,二十七歲的我還會懷有這份熱愛嗎?”他的聲音輕了下去,似乎是因為內心強烈的矛盾和掙扎導致的不自信,“如果真的有能穿梭時光旅行的方法,我好想現在就去看一看,二十七歲的我在做什麼,是什麼樣子的……”
“看了之後,再決定現在要做什麼?”
呂漪瀾問話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意味,她把空了的咖啡罐子丟進路邊的垃圾桶,對司見肖說:“之前看你寫的那本小說,看到裡面那個主人公會喊著自己的名字說‘我很快就會名動天下’,又看到他在下雨的時候偷偷躲在房間外聽喜歡的姑娘彈琴,我就知道你這個人時而熱血沸騰時而多愁善感,著實很麻煩。”
她用了“麻煩”這個形容詞,讓司見肖有點意外,又隱隱有些異樣的感覺。
“聽著,人的有些想法會改變,有些卻不會。沒有人一成不變,也沒有人會改變一切。不是二十七歲的你的樣子決定了你十七歲時該做什麼,而是你十七歲時在做什麼直接或間接描摹了你二十七歲時的樣子。”呂漪瀾忽然做了一個很罕見的動作——用雙手抓住他的肩膀,湊近他令彼此的目光在很近的距離相接。
司見肖屏住了呼吸,他覺得這個距離有點危險。
“如果有能穿梭時光旅行的方法,你應該回到過去,去鼓勵那個七歲的你,告訴他十年之後他會成為一個不怎麼有名但很有趣的高中文學社的社長,告訴他將來他能寫出打動人的小說。”
“哪怕這些在很多人眼中看起來不值一提嗎?”
“Who care?誰在意?你是那種會被無關者的言論或目光動搖的人嗎?”
“不是。”
“那就好了,不用刻意勉強自己去成為這樣的人或者那樣的人,也不用刻意去迎合別人的期待。”
“那你呢?班長你那麼努力用功,不是為了勉強自己成為我們之中最出色的一個,不是為了刻意迎合什麼人嗎?”
“當然不是,我為的是我自己,為的是二十七歲的時候不管我在做什麼,我都不會為現在後悔。”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你也是,希望你二十七歲的時候不論在做什麼都不後悔。”
“我以前一直覺得,二十七歲已經很老了,差不多已經可以準備準備墓誌銘什麼的了。”他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像是在嚴肅的正劇之間忽然插入了一段廣告時間。
呂漪瀾嘴角抽了抽,最終沒繃住,笑了出來。
“班長,你覺得自己二十七歲的時候,結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