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七月的某日,我終於徹底精神癱瘓,變成了傳說中的掛逼——三和大神。
而在此之前,我還是一個體面中產,新聞碩士畢業,報社記者,有車有女友,已經攢夠了首付準備買房,一切美好安妥,只是稍微有點抑鬱症——但絕對不嚴重。因為症狀太輕,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有些忘記了,只記得那天從噩夢裡醒來,發現床頭櫃上有藥片,女友提醒我及時吃藥。
我沒吃。
在後來的反思裡,我懷疑自己就是因為沒吃藥,所以成了一個掛逼。
不過這不重要,因為悲劇都是由一系列連環巧合完成的,那天彷彿上天安排好了一樣,我的領導,也就是我們編輯室的主編告訴我:“小鄭,有個關於三和大神的採訪任務,你去嗎?”
我立刻點頭說“行啊。”
因為我挺樂意幹這種活兒的,採訪一些社會邊緣人,尤其一些社會廢人,能提高自身存在感,尤其看到他們的慘狀,再看自己的現狀,我的輕度抑鬱症往往不治而愈,當然,如果採訪的是“精英人士”,見識過很多“高階生活”,我的抑鬱症又會復發,這是後話。
一切準備好之後,我雄赳赳氣昂昂地去了三和人才市場,那個時候正是中午,天太熱,人不多,大多數睡在凳子上,桌子上,有的則躺在大廈臺階下睡午覺,我轉悠一圈,因為沒找到不睡午覺的人,所以一直沒尋覓到合適的採訪物件,正沮喪間,忽聽有個聲音在背後響起——
“你找誰?”
這個人在我生命中會佔重要地位,當然,遇到他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好吧,按照正常人理解,應該是不幸,因為很明顯他是引入邪道的那種人,然而可惜的是,我當時並不知道。
於是我就那麼大大啦啦地轉過頭去,像是天真無邪正要跳火坑的小姑娘,抬頭看著那個人——中等身材,濃眉大眼,長相挺端正的,一把鬍子看不出年紀,頭髮很長,穿著一身中式汗衫的長褂,若不是汙濁不堪,破破爛爛,還真有點得道高人的樣子。不過在那個熱熱的中午,看著他的時候,只讓人想起印度神棍,赤著腳,大鬍子,胡言亂語,妖言惑眾。
當然,我也只是私下裡這麼想,表面上還是笑著過去,掏出名片介紹:“我是某某報社的記者鄭方,您好,請問您貴姓,我想在這裡做個採訪,不知您有時間嗎?”
“神棍”沒吱聲,低頭看了看我的名片,又遞給了他,表示他不需要。
然而我也沒接,因為那雪白的名片上有很明顯的髒漬。
“好吧,你坐下來。”神棍見我如此,訕笑著指了指對面的樹蔭。
樹蔭下有塊石頭,已經被人坐出了凹形,大概時常有人這麼坐,所以石頭看著還挺乾淨,溜光水滑的像是博物館的遺物。
我覺得自己既然來了,就不能貪圖什麼乾淨,所以一屁股坐下,手裡拿著手機——因為今兒是非正式的隨性採訪,所以沒扛著那麼重的攝像機來,免得嚇著人,畢竟他們都不是光彩角色。
“請問您貴姓,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呢?”我再次現顯出職業性的微笑,摁了手機上的錄音鍵。
然而神棍卻不回答,只上下打量著我,忽然,緊緊地盯著我的眼睛,那樣子十分迫切,若不是他是個男的,我幾乎以為他對自己一見鍾情?!
“先生?”我有些不耐煩了,催促地問:“請問……”
“你會留在這裡!”
忽然,神棍說出了一句奇怪的話,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跟我一樣,修煉喪功,最後飛昇!”
“啊?”我張大了口,不知道這個瘋子在說什麼。
“你看——”神棍指了指對面的馬路道:“我一直在這裡,看過了無數行人,開車的,走路的,騎車的,無數人,我竟然看他們的眼睛,看了很多年了,所以我能從一個人的眼睛裡看出很多東西來,比如你,但給我看到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會留在這裡,你屬於這裡,喪功可不是誰都能練的,這叫慧根啊。”
說著,神棍伸出骯髒的手指,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我注意到他往下指的時候,指的自己那盤著的骯髒腳丫子。
嘔——
聽到這話,我簡直要吐:“我怎麼會留在這裡?我只是來做採訪的啊,採訪完了就結束了,我為什麼留在這裡,別忘了我新聞碩士畢業,如今已經買了車,有女友正準備結婚,留在這裡幹嘛呢?吃土?什麼喪功,這年頭金庸的武俠都沒人看了,還有人信這玩意?”
神棍笑而不語。
我翻了個白眼,站起來,決定找個正常的三和大神做採訪,誰知被神棍從背後叫住了。
“小鄭。”他叫得熟諳而親切,彷彿八輩子就認識我似的道:“你敢跟我打賭嗎?”
“打賭?”我回頭。
“對,打賭,怎麼說呢,你跟我一起混一段日子,我跟你一起混一段日子,咱們看誰更喜歡哪種生活?你有慧根,有悟性。我就知道你是個好苗子,實在不忍捨棄啊。”
我笑了:“您老這是窮瘋了?想拿一套詞騙吃騙喝?”——別忘了我的生活是什麼?想吃什麼吃什麼?真的發了年終獎,法國大餐也可以來一發,可以想住哪裡住哪裡,五星級酒店瞭解一下,還有,有個漂亮的女友,若是真的膩歪了,也可以打點野食,可是就是野食,也是這個大城市的白領女子啊,你呢?
神棍大哥,你想要騙我吃喝,那可是真找錯了人。
“你不用請我。”
神棍似乎看穿我的意思,補充解釋道:“不用懷疑我騙你吃騙你喝,你的生活,你自己請自己,我只是在旁看著就是了,我絕對不沾,如何?別忘了我可是喪功高手,我只是想教會你練習喪功,至於你學會了打算怎樣,我不管。”
我怔了怔,眨了眨眼,感覺有點意思了。
神棍忽然站了起來,嘿嘿道:“你以為在這裡的大神都是走投無路的逃犯嗎?你以為他們都是窮瘋了的懶漢?你以為他們過得如何如何痛苦不堪?你錯了,他們過得比你幸福,比你安然,比你快樂得多,他們可都是喪功門裡的練家子。”
“哦。”我挑眉,傻子才信這鬼話,今兒倒黴,遇到了個瘋子。
“好吧,其他人我不確定,可是你,我很確定,你很可能會到達喪功最高境界,最後飛昇。”說著,神棍捋著破爛不堪的鬍鬚,適當地拽下一根,走到我跟前,吹散。那呼吸一下吹到了我的臉上,我彆扭地扭過頭去,嫌髒。
忽然感覺有人在戳我的胸前,我又扭過頭來,見神棍臉上現出蘇格拉底式的微笑:“認識你自己,敢嗎?鄭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