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元吃一頓飯？”
女友小趙晚上聽說這事，臉都綠了：“就是為了賭氣嗎？你還是個孩子嗎？怎麼這麼幼稚呢？那個神棍胡說八道你還信了？什麼喪功不喪功，這其實是喪屍病毒吧？聽到這話第一個反應不該送此人去精神病院嗎？你還跟他賭上了？是不是你也瘋了？”
我囁喏半晌，無言。
女友這麼生氣是有原因的，這幾年我們剛剛攢齊首付的錢，多虧女友會省錢，當然，她從前也不是這樣來著，大學時代，我們是真的靈魂伴侶，一起還相約“你做薩特我做波伏娃”來著，然而畢業之後，生活的浪潮掩蓋了一切矯情，找工作買房子首付，日子就這麼簡單直接地庸俗起來，連帶著當年那個文藝女子，也變成了菸酒糖醋茶的理財小能手，日常對話全是吃飯省錢攢首付，其他的，沒了。
想到這裡，我忽然想起好久沒認真看自己身邊這個女人了，她依然年輕漂亮，膚白貌美的長腿美女，然而眼神卻變了，因為過度熟悉，我已經分辨不出她變在哪裡，只知道她現在很模糊，好吧，這個詞形容男女關系，似乎有點挫，可是真的很模糊，她像是我的一隻右手，只有使用功能，沒有欣賞價值，所以很容易忘記它的存在。
“明天別帶錢。”女友見我不吭聲，扔下這句話回房了。
我對著她的背影，聳了聳肩……
……
“你會留在這裡，喪功飛昇！”神棍骯髒的臉忽然貼著自己，長長的鬍鬚撓著自己的下頜，眼睛裡帶著篤定的惡毒——
“精神癱瘓哦……”
“啊——”
……
我一下睜開眼，原來是噩夢，旁邊傳來女友熟睡的鼾聲，我翻了個身想開啟燈，卻終於忍住了，因為這必然要驚動她，若是再提起神棍，恐怕又是一頓數落，算了吧。
我搖了搖頭，閉上了眼。
神棍明天會請我吃什麼呢？對了，那個4元的掛逼面，自己能吃下嗎？那個什麼喪功又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呢？
……
第二天早上去三和的時候，神棍已經在門口等著了，見我一身打扮，上下打量了下，撫摸著下頜點頭道：“還行。”
我笑了笑，今兒特意穿了個最破的襯衫牛仔，還是學生時代買的，後來本來要當抹布的，因為女友要省錢，所以留著，沒想到今兒有這用途。
“你的頭髮太整齊，臉太乾淨，這樣子不好，也不像。”神棍盤腿坐在梧桐樹下，抽著一根煙，臉上的表情愜意地像是大老闆。
此時大概八九點，大神們都躺在地上睡覺，沒有幾個醒著的呢，只有三合市場的工作人員已經到了，正在“呼啦啦”地拉門。
我早上沒吃飯，肚子裡空蕩蕩的只有水，看著工作人員進去，想進去看看有沒有賣咖啡的，卻被神棍一把拉住：“你要做什麼？”
“買杯咖啡。”我打了個手勢道：“你不是說不準吃飯嗎？水能喝吧。“
“哈哈，水也不能喝。”神棍不停搖頭，忽然從兜裡掏出一瓶藍白開礦泉水道：“這是奢侈待遇了，不過不能給你，我自己喝。”說著，開啟得意地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我笑了笑，走到他對面，跟他一樣盤腿坐下，環目四顧。
大神們有幾個醒了，從臺階上坐起來，似乎在聊天，有幾個則向我這邊看來。
“好吧，聽說你是喪門高手？”我問了一個憋了一夜的問題：“這個喪功到底是什麼玩意？就是什麼也不幹坐在這裡閒著嗎？”
“嘿嘿。”神棍從把礦泉水“啪嗒”一下放在旁邊，擦了擦嘴巴，怯意地砸吧著嘴，似乎喝了什麼瓊漿玉露，享受了半天，睜開眼看著我道：“喪功到底是什麼，只能意會，不可言傳也，你喝過最好喝的東西嗎？。”
“你喝過？”我冷笑，心道就衝這位窮樣，能喝過什麼珍惜物？
“就是這個。’神棍拿起那礦泉水，晃動了了一下道：“你可能一點也不覺得，因為你習慣了周圍的供養，你可以喝咖啡，喝礦泉水，喝飲料，喝任何想喝的東西，可是縱然如此，你一點也不覺得什麼東西好喝。”
這話說得我有點怔怔的，問：“什麼意思？”
“就是說啊，你已經對生活本身失去感覺了。”神棍夾著煙卷，吐著菸圈，十分頑皮地吹了一個又一個道：“好喝的東西，好吃的東西，對於你來說，已經習慣了，所有東西都習慣了，包括女人也習慣了，每天只是按部就班地生活，其實靈魂已死，行屍走肉罷了。”
我心中一動。
“可是我們沒有啊。”神棍指著大廈臺階下那些坐著的人道：“他們吃一頓好的，就能吹半天，喝一瓶礦泉水，就能快樂一下午，感覺是有錢買不來的，而且很多人越有錢越痛苦，而慾望越簡單，就活得越快樂。“
“然後直接掛嗎？”我冷笑。
“有什麼區別？”神棍亦笑：“你有錢是吧，有保險是吧，那你得了癌症跑到醫院，花上百萬千萬，然後痛不欲生，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還不如跟我們一樣，直接掛了呢。”
我無語，抬頭看著不遠處的那些大神——此時他們已經徹底醒過來，高高興興地談論著什麼，有的在尋找菸頭，有的在分享一瓶礦泉水，每個人都樂呵得要命，這跟我在編輯室看到的那一張張臉完全不同，好吧，我從來沒見過我們主編笑過。
他一定很不快樂。
想起主編那張苦大仇深的臉，我忽然有些唏噓，他是做社會稿子出身，經常提“知識分子是社會良心”之類的話，在網上也是公知大V，對任何事情都是以批評為主，然而他有嚴重的抑鬱症，還多少有點精神分裂，他自己都說自己不太正常，因為他總看社會黑暗面，自己又太理想化，兩方面一起擠壓，說不定還真活不過四十五歲。
如果讓他到三和來，跟這群大神一起光著腳睡覺喝礦泉水吃掛逼面的話……
想到這種情形，我忽然壞笑。
“開竅了？”神棍用一種過來人的眼光看著我。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搖了搖頭，想了想道：“你這叫逃避責任，家人怎麼辦？親人怎麼辦？孩子怎麼辦？你這是自私的表現。”
說完這話，我以為神棍會立刻反駁出另外一番神論，然而他什麼也沒說，居然閉著眼抽著煙，似乎要睡著了。
日頭上來了，空氣裡盪漾著一種灼熱，像是空中的流火，不停地掃過周圍的一切，蟬鳴聲時斷時續，很快又有人來招工，拿著大喇叭叫道：“日結一天，闊以玩三天。”
那些還有錢吃飯的大神繼續侃大山，有的則去網咖打遊戲，只有餓得不行走投無路的大神們才會陸陸續續站起來，圍著招工的問案挑挑揀揀。
我見神棍似乎不打算再說點什麼，反而像是睡著了一般，靠著梧桐樹打鼾起來，想到這貨喪功段數比較高，如果要套話還需要時間，便站起來，走到人群裡看著。
很多人在看招工文案，比如“18每小時”“包吃包住不坐班”
可是其中一個老哥居然搖頭道：“這是黑廠，千萬不要去，咱們上去吧。”
“為什麼啊？”我心裡奇怪，條件不差啊，老子碩士畢業，一個月才8000呢。
“黑廠的標準，沒聽說過吧？”那老哥笑嘻嘻地看著我，知道我是新手，上下打量著我道：“你是學生吧？沒錢交學費了？如果是這樣，倒也可以試試，可是老司機是不會上當的。”
“啊？”我指了指文案道：“這條件哪裡不好？”
這話出口，大概很多躍躍欲試的人也想聽聽，都凝聚過來，老哥見人多了，不免有些得意，搖頭晃腦地道：“黑廠的標準，你們沒聽說過嗎？”
“說說看。’我悄悄按下了手機的錄音鍵。
“1.週末沒有雙休。2.每天上班超過8小時。3.不包食宿。4.宿舍超過4個人。5.宿舍沒空調。6.宿舍水電費要員工自己掏。7.食堂飯菜不合格。8.每月工資在10號以後才發。 9.工資低於8000元。 10.妹子太少。11.不給員工買社保和五險一金。12.年終獎低於2萬。 13.上班不能用手機。14.公司位置偏僻，周圍配套不方便。15.依靠中介和勞務派遣幫忙招工。16.公司沒有停車位……”（1）
老哥說完，拍著最前面那個小夥子的肩膀道：“走吧走吧，黑廠，都是黑廠，不能做的，咱們上網去，今兒我請你。”
那小夥子本來還有點猶豫，見說“請”，連忙跟著那老哥去了。
其他人聽到這話，也紛紛搖頭散去，只有那幾個工廠的招工人員臉上顯出不忿來。
“沒錢吃飯還這麼矯情，真是醉了。”
“就是啊，這不神經病嗎？有錢吃飯就得了，真是慣得。”
“人家這叫大神，什麼叫大神？低三下四的活兒從來不幹，掙錢少的不幹，妹子少的也不幹。”
“嘖嘖，怪不得能餓死呢，這種人不餓死，誰餓死？哎，你做不做？小夥子？是學生吧？”忽然，一個招工人員看到我，走過來正要招呼，背後卻被人一把拉住，一回頭，正是神棍，見他對著那些招工擺手：“不做。不做。”說著，拉著我出了人才市場大門。
“為什麼不做？”我問神棍。
神棍踢踏著鞋，“啪嗒”“啪嗒”往前走，走到半截，回頭笑道：“為什麼不做？你說呢？看來你還是沒悟道啊，我們為什麼留在這裡，你不懂嗎？”
我懵逼地搖頭。
神棍的思想確實有兩把刷子，可是這不妨礙我覺得他依然是個神經病。
“因為不快樂。” 神棍嘿了一聲，拍著我的肩膀道：“在這裡的人要及時行樂，如果要受委屈，就違法了喪的本意了，明白嗎？”說完，忽然嘆了口氣道：“看來我說錯了，你悟性太低，很可能留不住，練不了喪功的。”說完，不停搖頭。
嚇。
PS:（1）資料引自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