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啟明，醉夢樓。
今年的冬天確實冷得有些不像話，即使繁華如夢的啟明，也不得不屈服於這嚴寒，變得不那麼熱鬧了。醉夢樓也同樣如此，門可羅雀。
柳緋煙披著狐裘坐在窗邊，房間裡只有她一人，索性也懶得打扮，披散著頭髮望著窗外。
窗外飄著很大的雪，時值深冬，雪紛紛揚揚地落，風很大，把雪攪動得越來越亂，柳緋煙的思緒也跟著亂了起來。她隨手關上了窗戶，脫了狐裘大衣，取出一把焦尾古琴，擺弄起來。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這是一曲《鳳求凰》，在青樓這種地方，是個女子都能來一手。但同樣的，也正是因為在青樓，所以幾乎沒什麼人願意彈這首曲子。自古的皮肉生意，有多少能當得了真？
“小主人，”房間裡突然多出了一個畫著濃妝的老鴇子，她看著有些憔悴的柳緋煙，也知道她是在為什麼事情憂心，皺著眉頭心疼了一會兒，才說，“底下的姑娘們傳了些訊息回來，老奴覺得有必要知會小主人一聲。”
柳緋煙聞言有些心不在焉，把琴收入琴匣中，靜待下文。
“商州府的人來訊息說，逍遙侯府被【地府】滅了門。”
“單是誰下的？”
“北燕一個叫拓跋寒的死士，事後我們的人也在逍遙侯府看到了他的屍體。”
柳緋煙這才認真起來，統領【醉夢樓】十年，對這些比較特殊的訊息她也有了一定的判斷力。她沉吟片刻，才抬起頭說：“北燕狼子野心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這麼做肯定是有什麼別的目的，只是出了什麼變故導致他們沒有達成原來的目的……逍遙侯府可有活口？”
“逍遙侯陌竹的女兒陌沫還活著，一眾府兵也還有殘餘。”老鴇子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以實相告，“另外，有一個獨臂的男子也參與了這件事。”
“【孤月】，檮杌。看來又是葉清寧在幕後攪局了。”柳緋煙頓時瞭然了，她嘴角掛著一絲微笑，淡淡地說，“把這個訊息賣給各諸侯王吧，記住，儘量要高價。”
“這不太好吧，一旦傳出去，大俞怕是要變天了。”
柳緋煙點點頭，並不接話，反倒是提起另外一件事：“葉清玄哪裡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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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網】高手全部撤回了，啟明的守衛軍也被他調動起來，就等葉清寧踏入啟明了。”
“守株待兔啊！”柳緋煙冷笑一聲，起身走到窗邊開啟窗戶，風雪撲面而來，她笑了笑，說，“我就是要讓這啟明亂起來，亂到他葉清玄疲於應付，讓他自亂陣腳。”
老鴇子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最後卻只從喉嚨裡憋出一個“諾”字。
“葉清寧到哪裡了？”
“今早到了啟明城外，只是……”
柳緋煙聞言眼前一亮，轉身問道：“只是什麼？”
“只是他沒有入城，反倒是往西邊去了。”
“西邊……”柳緋煙聞言一愣，跺著腳暗道一聲“不好”，披著狐裘便要往外走，邊走邊說，“召集姐妹們隨我出城……葉清寧這混蛋，不要命了！”
老鴇子在原地愣了許久，才嘆了口氣，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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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涼無人的古道上，一輛馬車向西緩緩駛去。車後，雲逸光著膀子扛著兩把大刀喘著粗氣跟上，雪落在他身上瞬間化為水汽，雪水和汗水在他臉上混合，沿著少年堅毅的面龐滑落到雪地裡。
從寧州到啟明，這一路上少年幾乎沒有上過馬車，開始時只是扛著一把刀跟在馬車後面走，之後慢慢的就是兩把刀。要知道從雲從風這兩把刀都是玄鐵所制的大刀，每一把的重量都至少是七十斤。對於一個嬌生慣養的皇子來說，這是一個無法承受的重量。可是雲逸堅持下來了，半月的路程，少年面色越發堅毅，一身筋骨也越來越結實。
吳憂在車上透過窗戶靜靜地看著他，在心裡默默嘆了口氣。君王肯努力對於臣子來說當然是一件好事，然而刀本兇器，君王苦練刀法，對天下來說卻未見得是一件好事。
“安啦，”葉清寧看了吳憂一眼，便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念，這沒什麼的……倒是你，你沒發現你現在已經把自己放在臣子的角度看問題了嗎？”
吳憂老臉一紅，轉過頭去，無力地辯駁了一句：“才沒有……”
葉清寧笑而不語。
沉默片刻以後，吳憂還是問道：“你不入啟明，反而向西走，這是為什麼？”
“啟明城西三十裡，有一處寺廟名曰‘八苦寺’，你可曾聽說過？”
吳憂搖了搖頭。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此謂之佛門八苦。”葉清寧掀開馬車上的簾子，已經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座古剎屹立在雪中，孤獨而悲涼，“世間之人都逃不過這八苦，所以八苦寺，某種意義上其實是一座牢房，裡面囚禁了一個一心成佛的和尚。”
“你要找那個和尚？”
“嗯，”葉清寧點點頭，說，“世人只知道【地府】有十殿閻羅，卻不知這第一殿的殿主，不做閻王已經很多年了。”
吳憂皺了皺眉頭，那個與他父親吳名交好的秦廣王他是知道的，但卻很少聽過父親提過他，此時葉清寧突然提起來，倒是讓他有點莫名其妙了。
“秦廣王，現在也許該叫他地藏王了。”葉清寧眼中突然閃過一絲悲愴，他嗤笑一聲說，“八苦不渡，不得正果；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可笑，可笑。”
吳憂聽到這裡才明白過來，道：“你的意思是，秦廣王便是你要找的和尚？”
葉清寧點點頭，道：“有人放任飄灑，歷盡滄桑而得見蓮花；也有做了半輩子殺手，到頭來大夢一場畫地為牢，卻不見花開，無緣菩提。”
馬車停了，窮奇拉開簾子扶著葉清寧下來，他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座古剎，以及門前那棵掛滿了紅綾的菩提古樹，良久才說：
“時也，命也，運也……”
PS:《鳳求凰》是古琴曲名，文中引用的是漢代司馬相如的詞賦，在此宣告一下 ∠(｀ω′*)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