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城外，八苦寺，地藏王殿。
柳緋煙靜靜地站在佛前，看著手中的竹籤以及上面的詩句，秀眉微皺，滿是疑惑。
從聽到老鴇子說葉清寧來了這八苦寺以後，柳緋煙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一路上風雪很大，這樣的天氣裡騎馬疾馳其實是很不明智的，好在一路上也是有驚無險，讓她趕到了。
到了這寺廟門口，看著悠哉悠哉地擦著刀的窮奇，柳緋煙的臉都快紅成小蘋果了。葉清寧既然敢來，必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人家窮奇都不急，她柳緋煙著的哪門子急啊。
偏偏在這個時候小和尚又跳出來說了一句“佛門重地，不可擅闖”之類的廢話，然後柳緋煙帶來的幾位姐妹就很自覺地為她來了路，在窮奇充滿笑意和雲逸吳憂充滿震驚的目光中紅著臉走進了八苦寺。
她也知道，此時葉清寧應該在後院與那位大名鼎鼎的秦廣王交談，這個時候她是不方便進去的，索性就在這佛前發起了愣。
一般寺廟佛前，都有給人算命抽籤的竹筒。廟裡的和尚見她實在無聊，便讓她抽了一支竹籤。
“一生一世一雙人，半夢半醒半浮生。”
這是一句詩文，柳緋煙輕輕地把它念出來，然後看著給她抽籤的和尚，問道：“這籤是什麼意思？”
和尚面色紅潤，笑道：“貧僧不知，姑娘自己抽的籤，想必也只有姑娘自己能夠理解……但這應該是一支不錯的籤吧，至少不壞。”
柳緋煙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八苦寺倒也是藏龍臥虎。”
和尚只是微笑，卻並不答話。
“一生一世一雙人，半夢半醒半浮生。”柳緋煙又自顧自地念了幾次。
她走到殿門口，坐在臺階上看著門外的大雪紛飛。
她現在依然記得，她和葉清寧也是在這樣一個雪天相識的。那時候葉清寧十五歲，她十六歲。
他們初見時是在賭坊裡，少年孤身一人，賭贏了【醉夢樓】名下的一間賭坊中所有的賭徒，驚動了她這位【醉夢樓】小主人。
那天柳緋煙穿著男裝，兩個人在賭桌上賭了十三局，最終六比七是柳緋煙勝了。
少年雖然輸了，但是柳緋煙卻看得出來，他是故意放了水。畢竟人家只是來玩玩的，並不是來砸場子的。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葉清寧有事沒事就往她的賭坊裡跑，指名道姓地要柳緋煙跟他賭，但每次都故意輸掉，方便下次再來。
多年以後柳緋煙才明白，其實初見時葉清寧便已經知道了她是女兒身，只是不願說破罷了。
這樣的相識，確實談不上浪漫，但的確也夠特別了。
以至於後來柳緋煙知道葉清寧是天機閣的少閣主的時候，她內心還是有些欣喜的。那是她也不知道這欣喜來自何處，但如今她知道明白，那時自己所欣喜的無非是門當戶對這四個字。
她的身份註定了她不能和普通人一樣敢愛敢恨，能找到一個自己喜歡且門當戶對的人，著實不容易。
但是如今，天機閣已經沒有了，葉清寧不過是一隻背負著仇恨的喪家之犬，在這亂世的風波中飄搖不定，想要他死的人可以從醉夢樓一直排到啟明城外。這樣的他，還當的起門當戶對四個字嗎？
柳緋煙嘆了口氣，良久無言。
“姑娘因何嘆氣？”和尚走過來問道。
“沒什麼，”柳緋煙搖搖頭，“你家禪師進去多久了？”
“小半個時辰了……姑娘是來找裡面那位公子的吧。”
柳緋煙點點頭。
和尚一笑，又問道：“那他對姑娘一定很重要嘍？”
“哦？”柳緋煙瞥了他一眼，難得的沒有臉紅，“何以見得？”
和尚看著柳緋煙披散的頭髮，說：“姑娘心中自有答案，又何必問貧僧。”
“我的……答案……”柳緋煙突然站起身來，對著和尚行了一禮，道，“多謝大師指點迷津，我想我知道了。”
言罷丟掉手中的竹籤，趁著和尚還沒有反應過來便向後院跑去。
菩提樹下，虛塵和葉清寧大眼瞪小眼，誰都沒說話。
柳緋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葉清寧，風雪很大，視線算不上太好，可是柳緋煙還是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側臉。雖然他改變了自己的容貌，但柳緋煙還是一眼認出來了，那就是葉清寧。
許是有所察覺，又或者心有靈犀，葉清寧轉頭向著柳緋煙的方向看了一眼，四目相對，兩人同時露出了笑容。
葉清寧看見柳緋煙櫻唇張開無聲地說了句什麼，他知道那也是他最想說的。
“好久不見！”
時隔五年，兩人再次相逢，短短的四個字，承載了多少思念。
柳緋煙跑過去，站在菩提樹下，拉著葉清寧的手，直視著虛塵，說：“這個人我要帶走，虛塵禪師可有意見？”
“【醉夢樓】的小丫頭啊，也是好多年未曾見過了。”虛塵起身，道，“不過，你想用什麼樣的身份帶他走呢？還是說你們【醉夢樓】已經站在了葉施主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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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清寧笑了笑，把柳緋煙拉到自己身後，道：“叨擾禪師這麼長時間，我也該走了……今日所言，還望禪師謹記。”
“柳施主還沒有回答老衲的問題。”
“禪師您一個出家人，就不要為難她了。”
“老衲只是好奇，既然兩位施主都不想回答，便去吧。”
柳緋煙突然笑了笑，站出來看著虛塵的眼睛，說：“沒什麼不能回答的，我以【醉夢樓】主人的身份，把自家的男妓帶回去，有何不可？”
葉清寧嘴角一抽，看著滿臉正經的柳緋煙，緩緩吐出一口悶氣。但心裡卻莫名的有一絲欣慰，故人還是故人，她沒有變，這很好。
虛塵大概也沒料到柳緋煙會這樣回答，愣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對葉清寧說：“葉施主叫我放下，其實該放下的，是你啊……若是我在你這個年紀，有人如此待我，還管什麼家國天下，兩個人攜手江湖，不是很好嗎……”
言罷，虛塵轉身走進雪中，背影滿滿的都是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