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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瑪利亞之夢(中)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從前。

破舊而且木板有些潮溼的馬車在這泥濘的道路上搖搖晃晃,或許是因為剛剛下過雨的緣故,道路周圍高大的雪杉樹和頭頂蔚藍的天空顯得是那麼的乾淨通透。微微有些發冷的清晨空氣鑽進馬車貨箱的羊毛氈子裡。一個渾身上下髒兮兮而且並沒有穿衣服的女孩蜷縮在羊毛氈子裡,她的眼神像一隻狼一般兇狠而且尖銳。她的犬齒遠比普通的人類要長一點,似乎也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候像狼一樣撕開敵人的喉嚨。

即使是強如人類帝國這般,佔據了整個新大陸最富饒地區的強大國家,其勢力的盡頭也就止步於這冰山和密林之間,越過視野盡頭那直通天際的高大雪山,在那背後就是北地亡靈所控制的極北荒原。儘管無論是當地總督府還是九神教會都宣傳在那高聳的雪山後是不會生長任何生命的無盡廢土。可生活在這邊境線上的人們都知曉在那雪山之後是和帝國這邊無異的景色。

坐在這破舊馬車車伕位置上的是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他的皺紋之間滿盈著時光所帶來的睿智和旅行給予給他的風霜,灰色的眉宇之間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智慧。他裹著一身並不算乾淨的灰色長袍,手裡懷抱著一根早已磨出光澤的橡木權杖。如果說他是一尊活木,恐怕沒有人會反駁,而他也確實給人這樣的既視感。他的皮膚也沒有那麼白,倒不如說是黑色裡透著健康的紅暈。一種生機勃勃的生命力和行將就木的衰朽,在這具身體裡達到了某種意義上的平衡。

早已沒人記得這位帝國大德魯伊的真實名字,只記得灰塔法師會給予他的稱號——紫杉法師,儘管這麼說,他並不是一位真正的法師。若說起紫衫之名,想必每一位施法者都不會陌生,至少都能說出一件兩件這位傳奇德魯伊的冒險故事。可就算如此也不是每個人都能認得出他,年輕氣盛的時代對於他來說早已過去,流傳於世的壁畫大多也是他年輕時的樣貌,現在看來不過就是個老頭子而已。

說來也是奇怪,到達他這個境界的德魯伊大多都可以維持青春容顏,可這位紫杉卻沒有這麼做。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回憶起這些事情。此時的瑪利亞就像是一個不可見的靈體,懸浮在這輛馬車旁。十五年前的事情在細節上已經有些記憶不清了,可她大致知道這是她的導師紫杉法師第一次將她帶到帝國北境的這片森林中,接下來馬車就會到達開倫村。

實際上,對於現在的瑪利亞來說,在那更之前的事情都已經記不清了。從南邊陲毀滅到開倫村之間這七年中的時光,對於她來說就是再也無法尋找到的斷片。她也許看到了歌劇院的天花板落下並將西婭壓在底下、她也許從南邊陲的火海和殺戮之中逃出生天、她也許登上了前往帝國南部商人行省的帆船,可從此之後,記憶就再也無法尋找到。她作為老者之神祭祀的父母去了哪裡?她是和家人一起登上帆船的嗎?為什麼沒有在帝國繁榮富饒的南部沿海生活的記憶呢?

等到她的記憶再次甦醒之際,就已經是在一隊帝國軍人對狼群的獵殺之中。已經死去的母狼將瑪利亞護在身下,瑪利亞的口腔裡則全是血和生肉的味道。帝國的軍人們準備把她當做異端燒死,就在這個時候紫杉法師出現了,並將她帶到了北境。

就在剛剛,和西婭見面的記憶還是那麼的清晰,可為什麼現在的我會看到這一幕。瑪利亞作為人類並沒有像精靈或矮人那般悠久的記憶,再加上她往往要記憶一些更加重要的事情,使得自己往往有時候會忘記一些過去的事情。可隨著她再度看到這一幕,早已經忘記的記憶也逐漸再次甦醒過來。

幼小的瑪利亞用她那並算不上健壯的雙腳站起來,現在看來那時候的她似乎和離開歐普賽巨島時沒什麼兩樣,就算直到今日瑪利亞也比身旁的同齡人要矮出不少。幼小的瑪利亞小心翼翼的靠近紫杉的後背,張開大嘴,想要趁著這位大德魯伊一個不注意將他的脖子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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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在的瑪利亞以旁觀者的視角看來,紫杉不可能沒有防備。這位大德魯伊很明顯已經注意到了站在背後想要偷襲他的瑪利亞。即使像是隔著一層夢一般的模糊,瑪利亞也能辨別出常駐在紫杉身上用來防護的法術。紫杉從一開始就不在意想要偷襲他的瑪利亞,而現在的瑪利亞也知曉當時的結果。

小小的少女張開大嘴,露出銳利的犬牙。可她卻像是在猶豫什麼似的停滯在那個動作,遲遲未能下口。終於,她還是未能下嘴,像是心有不甘還是有些猶豫似的收攏了嘴,乖乖的回到車廂的皮氈子裡蜷縮著。

或許這就是死前的走馬燈吧,沒想到居然會讓我親身的體會到。但那時的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呢?她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姑娘,也無法再回憶起過去的所思所想。

黯淡的迷霧籠罩著周圍的光景,數十只綠色的螢火蟲不知從何處飛出,圍繞著瑪利亞的右手歡欣鼓舞的躍動著。在迷霧籠罩一切的景象之前,這些螢火蟲像另一處飛去,像是在暗示瑪利亞跟隨他們一起來似的,在遠處盤旋飛行著。

曾經的狼孩,現在的大德魯伊瑪利亞邁動步伐,在愈來愈稠密的迷霧之中跟著螢火蟲那微弱的光芒前進。在周圍迷霧的黯淡陰影之中,像是有著什麼東西正在影影綽綽的移動。唯一能在這片愈發黯淡濃密的稠霧之中照亮前路的就只有這十幾只螢火蟲,瑪利亞不敢遲疑,緊緊的跟在它們後面。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脫離既有的死亡之路,瑪利亞現在終於清晰的認識到自己所在何處,她正在逆著死亡之路前行。她不知道這有違天命之舉會對自己造成什麼樣的影響,至少在現在看來,某些原本負責接納靈魂的生物已經感到了不滿。也許這追殺不會這麼簡單的停止。不過對於她來說真的有既定的死亡嗎?恐怕瑪利亞自己也說不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