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麥當勞所在的地段實在算不上好。
它在一個街角附近，大概即便平日裡也不會有太多人前來，於是他們就在這樣一間麥當勞裡，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四張椅子上坐了三個人，空出來的那張就被他們用來堆放書包——他們在食堂外側找到了它們，來這裡的路上，洪夢昊還在說：“幸好它們沒有留在那個空間裡。”
那個空間裡發生的一些事隨空間本身的消散而散去了，比如永不落的夕陽，以及滅火器和被打碎的消防栓，而有些卻沒有，例如他們的書包，以及他們留在食堂裡的東西。
它們就像黏在兩個世界邊界線上的東西，在世界彼此分離時，一部分留下了，另一部分則被扯走。
而沒有被到走的包括了先前那種眩暈的餘韻，他們仍還有些噁心，因此桌面上沒有食物，只有各自點的熱飲，默默地被啜飲進他們口中。
有好一會兒時間，麥當勞的這一角都是沉默的，沒有人說話，快餐店裡的燈光讓他們終於得以舒緩下來，這裡有燈、有其他人——這裡是安全的。
他們正在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安心感。
“話說回來。”最後是洪夢昊打破了沉寂，“沒想到小夢會那樣做啊。”
雖然她之前說“我有很多事想要確認”，但她提出的第一個話題卻並非與之相關的。
這也許是因為她也覺得現在的氛圍不適合談論太過嚴肅的話題吧，徐浩之心想，但他也知道談論那些事的時候一定會來。
對面的宵若夢動了動，在聽見這句話後頗有些不解地歪了歪頭。
“嗯？”她說，“你是指什麼？”
“滅火器的事。”洪夢昊說道，嘴角隱隱帶了些笑意，“你的力氣比想象中的要大啊。”
一開始，當他們在消防栓裡發現兩個滅火器瓶時，徐浩之便以宵若夢的力氣可能不夠為由把它拿了過來。
宵若夢既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最後，她以實際行動證明了那理由的謬誤。
“是嗎？”而宵若夢卻對他們的驚訝一無所覺，“我覺得也和書包差不多吧。”
她的話讓剩下兩人笑了出來。
而這，是他們離開那個怪異空間後，第一次露出放鬆的神情。
徐浩之也在這時終於鬆開了嘴裡被不斷蹂躪著的吸管。
那是他免費拿來的東西，雖然喝熱飲時用不上，但他仍是拿了，並將它放在嘴裡不斷咀嚼。
情緒隨著這動作宣洩，宵若夢的話讓他一下子失去了這樣做的必要。
一直緊繃著的肩膀也終於松了下來，情緒好轉，放鬆的姿態壓迫著肺部，他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在這些事上，我們還真是意外的現實啊。”他輕笑著說道。
“最現實的人就是你了吧。”洪夢昊斜著眼睛看他，“當時說要拿書包當武器什麼的……”
“它和滅火器也差不了多少。”徐浩之模仿著宵若夢的口吻，但稍後，又收斂了那笑意，“所以，就算當時我們用書包打桃白業，也會起到一樣的效果。”
——這個名字終於出現在了他們的交談中。
先前還相當輕鬆的氣氛瞬間凝滯，洪夢昊握住了自己身前的杯子。
“那……也是時候該來說說了吧？”她說著，清了清嗓子，“關於她的事，還有……關於那間房子的事。”
一小陣沉默蜿蜒在他們之間。
而後徐浩之率先開口了：“那麼，先來說還沒有告訴小夢的那件事吧。”
“嗯。”宵若夢點了點頭。
於是，他開始敘述。
他講述著一開始沒有告訴宵若夢的那件事，關於那個從高樓上墜下的少女，關於他見到的那個墜落的女鬼。
而後他講述起自己做的夢，他的推論與結論，他所感受到的事。
以及……
那在月光之下若隱若現的、那棟屋子的事。
“剛剛，在離開學校時，我注意到了一件事。”然後他說，“那就是月亮的方向。”
今夜有月。
並不是當年他們前往廢屋時見到的那種明亮的月亮，但也同樣慘淡地懸在天空一角。
“月亮並不是在校門的方向。”徐浩之說，輕輕地握了握拳。
“你的意思是……？”洪夢昊有些啞然。
“雖然平時很少留意，但我們學校的確是坐北朝南的。”徐浩之說，“和附近的建築物沒什麼兩樣。”
“但是，之前我們看到的夕陽，卻是在校門的方向上的。”宵若夢說，她指的是那個空間裡的事。
徐浩之點了點頭，覺得自己沉重無比。
在那空間裡，他們沒能察覺這件事有多麼異常——因為他們平日裡也沒有觀察太陽位置的習慣。
即便是宵若夢，也僅僅是注意到了“太陽的位置沒有發生變化”這件事而已。
因此，當注意到這件事時，徐浩之不由自主地就開始想：為什麼？
然後他想了起來。
“我……知道一棟屋子、是東西朝向的。”他舔了舔唇，最終說道。
目光在話語間向洪夢昊投去，被他注視著的女孩，已經隨著話語而僵住了身體。
她顯然也想到了同一件事，那件事清晰地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那棟廢屋。
他們能從一側的窗戶裡，窺探到月亮升起的軌跡，當他們逃出那裡時，那輪月亮從他們脊背的方向升起。
現在想想，那光景是如此不祥，彷彿在宣示著他們從一開始就不該進入那裡一般。
“果然……一切都和那棟屋子有關。”洪夢昊顫了顫，“那棟、陰魂不散的……”
“我能問個問題嗎？”宵若夢忽然插口道。
“什麼？”徐浩之的目光轉向了她。
“你剛剛，說起念秋的事了，對吧？”她說，“你說過，她的情緒被放大了。”
“是的，至少……在她給我的夢裡，是這樣的。”
“桃白業也是這樣的嗎？”
短暫的沉默。
“是的。”而後是肯定的回答。
“那麼……”宵若夢迴看著他，兩人的視線在半空碰觸，“我們、也是這樣的嗎？”
這個必然又合理的問題，讓徐浩之的脊背陡然生出了一層薄寒。
在座的這三人或多或少都與那廢屋有所關聯，而在那教學樓的走廊上，他們甚至直面過期念秋面對過的黑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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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