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想。
當時的他，為什麼要拋下桃白業呢？
是因為若不那樣做，自己就有可能喪命吧——這樣一想，無論當時做些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
可是事情真的能如此理所當然嗎？理所當然到那之後可以徹底心安理得？
一旦這樣想了後，各種各樣的思緒就會相繼湧上，各種各樣的妄想也會誕生。
過去，在某個晚上，桃白業也曾問過他這樣的問題：“如果當時沒去那間廢屋，事情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呢？”
徐浩之當然沒有回答，可那個問題偶爾會突地在他腦海中冒出，四下旋轉個不止。
他們肯定會上同一所初中，如果努力的話，應該也能上同一所高中。
盟友的關係一旦維持得超過了界限就會變得相當奇怪，但他們依然可能努力試圖考上同一所大學。
那大約會是——
既畸形，又親密的關係。
仔細想想，那或許與他們兩人間實際上的關係沒什麼不同，只是程度輕重而已。
然而他有時依然會不由自主地去想象，想象他們一起站在陽光下的場景，那場景刺眼得連他自己都無法直視，只能任它慢慢地解離在記憶之海。
世間的萬世萬物都沒有再來一次的餘地，另一個可能性終歸只不過是某種不切實的妄想。
然而，當他來到這裡、當他回到這該死的被詛咒之地、當桃白業的雙唇在他的頸側吸取他的生命時，那些幻想竟會不由自主地浮上海洋，隨著瀕死的潮汐不斷翻湧。
幻境中的陽光在他們身後拖下長長的影子，桃白業沒有被留在這個漆黑又寒冷的地方。
——是啊，他意識到了。
“如果他們沒有去那間屋子”，也可以同樣地替換為“如果他沒有把桃白業留在這裡”。
都是因為他拋棄了她的緣故——他想。
這個念頭經由桃白業之口，在那個重複不斷的走廊上被提出，而後一點一滴地滲透進了他的腦海深處。
它嘈嘈切切、循環往復，一如那螺旋樓梯般持續地蜿蜒又向上，隨著他的腳步逐漸滋生成現在這般模樣，它……
讓他下定決心，不再將任何一個同伴留在黑暗中。
可是這一點也因為他自己的疏忽而破碎、崩潰，這些有稜角的碎片磕破了他的腳底，讓他每一步路都走得步履蹣跚。
然後——這時——
桃白業出現在了他面前。
“其實沒關係喲，浩之。”她說，“我不在乎你殺了我。”
——她一直這樣說。
反覆地，重複地，連續地，不斷地。
“我只是希望你留在我身邊而已。”
既深幽又曖昧，既危險又甜蜜。
從她口中吐出的氣息沒有任何溫度，發出的聲響清脆得好似轉瞬就會破碎。
徐浩之打著冷顫，思緒與意識都在漸漸消退，他著女孩兒近在咫尺的身影，他身處什麼地方、四周有些什麼，似乎都已不再重要。
他不能——把桃白業一個人、留在這裡……
所以，即便放棄了，也沒有什麼關係吧？
即便完全合上那已經沉重無比的眼皮也沒有關係吧？
徐浩之這樣想了。
此時此刻原本存在於他腦海的另一些願景徹底地消失，他伸出手，輕輕地擁抱了身前的女孩兒。
“噠”。
腳下好像踩到了些什麼。
那與別處的地面不同，這裡的踩起來是空心的，似乎底下還有個空間。
但現在的徐浩之根本沒法思索，他的世界已經漸漸模糊成了一團……
“砰”！
門忽地響了起來。
劇烈的聲響讓徐浩之的精神一凜，眼前忽地恢復了片刻清明。
——門？
意識拼盡全力地抓住了這一點。
這間辦公室的門，明明應當已經消失了才對吧？
“……浩……”
而且，從門外，似乎還有什麼聲音隱隱傳來。
那聲音他相當熟悉，從意識與房間的夾縫間細微地飄來，落進他耳中，變得越來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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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之！”
是宵若夢。
剎那間，因失溫而導致的朦朧被瞬間打碎。
他瞪大眼睛，看見了辦公室陰暗的天花板——忽地意識到了，房間裡有光。
但卻不是燈光，而是月光；明亮皎潔的滿月光芒正從窗外灑進這裡。
眼角能瞥見四周的模樣，桌椅整齊、牆壁雪白，陰影間有無數影子正在徘徊。
這情景與當初他們準備從這裡逃離時，別無二致。
他的手仍撐在椅背上，木頭的質感劃過指尖。
門口再度傳來一陣拍門聲，可以聽出外頭的人急切地想要進門。
那聲音讓他陡然恢復了些許力氣，他捏住椅背，微微轉開了目光。
桃白業察覺到他視線的轉變，她臉上頓時騰起不快的陰雲，她抬頭，目光尖銳地掃向門的方向。
——就是現在。
他使出了全身力氣，一把抄起那把椅子，猛地就向桃白業砸去。
“砰”的一聲，女孩兒的身體歪了歪。
果然，既然這椅子對其它黑影有用，那它對桃白業也是一樣奏效的。
與此同時，徐浩之的身體已也向一側倒去——方才桃白業的舉動讓他渾身無力，倒正好給了他助裡。
徐浩之撞在地上，身體乒乒乓乓地在許多東西上碾過，渾身上下頓時一片痛楚。
手掌在地面摸索過，他忽地發現，就在方才他站立的地方不遠，有一個小小的鎖釦。
地面下有什麼。
這個方才被忽略的想法湧上腦海。
“浩——之——”桃白業拖長的尾音在耳邊響起。
拍門的力道更重了——不，依聲音來看，那應當已經是在撞門了吧。
小夢。
雖然他其實並不希望她與桃白業直接面對。
但是，幸好她趕來這裡了。
徐浩之抓住了那個鎖釦，世界在這時再度發出嗡鳴聲。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力氣拽著鎖釦、抬起了地面。
那底下——
是空洞。
漆黑又寒冷的狹小空洞，顫慄感一寸寸掠上了他脊背。
桃白業就蜷縮在那個空間裡，如同嬰兒般蜷縮著身體、彷彿正在安睡。
身後，幽靈姿態的她露出了輕笑：“浩之……你終於找到我了。”
門的方向傳來了一聲沉重的“砰”聲，那扇本應消失不見的門被一把推開，撞到了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