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碎了。
清脆的碎裂聲伴隨著晶亮的碎片飛舞,它們在燈光下晃動,一時間竟讓徐浩之覺得有些好看。
但恍惚只是剎那,他的半分心思仍處於震驚之中。
——窗戶竟然就這樣碎了?!
明明先前他們那樣用力也沒能打碎過玻璃!
並且即便此時,他們身側的教室門也同樣紋絲不動……
他一直以為,教室的“門”與“窗”是一體的,可現在,鋒利的玻璃邊緣在他眼前反射著光芒。
揮下的手因此一時間忘了收回。
而窗戶內,那只黑色的手就在這時抓上了他的手腕!
“什——!”
如同影子一樣的手從玻璃的鋒尖利刃伸出,它的手指纖長、所有的光都彷彿消失在了那影中。
徐浩之看見了它的上端,那手有一小截小臂,可剩下的部分卻消失無蹤;它就這麼從虛空間探出,皮膚上觸到的是近乎冰點的寒意。
他發覺自己發出了全然無意義的驚叫,身體下意識地甩動著、卻完全沒能擺脫它的桎梏。
“浩之!”桃白業也在尖叫。
可她的聲音轉瞬便消失在了一串巨大的耳鳴聲中——
耳鳴如潮湧,如利劍般直接貫穿了大腦。
——世間所有一切光明都被這耳鳴聲吞沒,全然被席捲進了深淵之中。
感官被封鎖了,他驚慌失措地四下望去,視野猛地一轉,身後的走廊在眼前展開。
學……校……?
對了,這裡是他的學校。
他低下頭,發現自己正穿著夏裝的短裙。
這裡是三樓,他抱著一疊作業,正在向著深處前進——是要去辦公室交作業吧?
“嘩啦”——這樣的開門聲並未出現。
他的確開了門,卻並沒有出現聲響,於他眼前的,仍是默片中的畫面。
辦公室裡的人對他說了些什麼。
而後,他也回答了些什麼。
眼前的桌子全然不像墓碑那種不祥之物,桌面上的盆栽和作業堆,亂放的筆沒有筆帽。
所有一切都還是完好時的模樣,桌子都有它的主人,一側的櫃子上堆著各色東西,逃生梯被放在角落裡。
他大步向其中一個座位走了過去,他看見那個位置上擺著一張相片,白色的相框顯得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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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作業被放在桌上,視野忽地晃動起來,原本鮮明的顏色開始泛黃,猶如它已經過無數時間。
耳邊,嘈雜轟然湧起,又迅速地轉為巨大的耳鳴聲響。
“最後——”
徐浩之只來得及聽出這個詞。
世界陡然扭曲,忽地轉變的視角讓他一陣眩暈。
一隻手從身後搭住了他的肩膀,猛地將他向後側拽去,那只漆黑如影的手一下便又縮回了教室之中。
“浩之!”——他聽出來了,桃白業的呼喚與感官被奪走前別無二致。
事實上那就是同一句話語的兩個斷片,言語沒有消失或去了別處,而是他的意識遭了場黃粱之夢。
他頭疼欲裂,視野像蒙了一層水幕。
透過那層朦朧,他能看見身側的事物:
學校。
教學樓的走廊。
一間又一間鱗次櫛比的教室。
窗戶玻璃是展示櫃的外沿而裡頭的影像便是展品一個又一個地陳列。
徐浩之又是一陣恍惚,視野在搖晃間融化,所有影像層層疊疊地堆積起來,壓得它喘不過氣來。
不對——真正讓他喘不過氣的並非這些影像。
而是在其上積壓的時間。
從最開始一直到最後的所有時間,
時間亦有其重量,而最為沉重的便是看著它們直到最後,直到一切變得荒蕪、破敗、頹圮、再無明日。
“咕……啊……”
他一陣反胃,胃酸燒灼了喉頭,水幕一下子消失了,他摔倒在地。
是那只手將他摔向了地面,尾椎一陣刺痛,他喘息著,頭腦終於徹底清明。
但剛剛那個,到底——
“沒事吧?!”桃白業就在他身前,正是她拽了那一下。
“嗯,桃子,多謝。”他說。
還沒有等桃白業回答些什麼,他們耳邊忽地傳來了洪夢昊的驚叫:
“你們想幹什麼?!”
他們猛地抬起頭,最年長的女生正驚恐地看著教室窗戶。
順著她的目光,徐浩之看見了那裡的狀況。
——他們在看著外面。
那些原本如同被展示的商品般的學生不知何時已聚在破損的視窗,直勾勾地看向他們三人。
徐浩之脊背一涼,他飛快起身,就看見從站在最外側的那個學生起,他們——笑了。
“嘻……”
“哈哈……”
最外面的那人先前在他們眼前睡著了,後頭的那人原先正專心致志地在筆記本上塗鴉。
然而現在的他們卻都像是某種遊魂般衝著他們輕笑,那聲音讓人聯想起先親愛在黑暗的走廊裡陰魂不散的聲響。
桃白業嘴裡下意識地冒出一串髒話,她同樣在驚恐地盯著那裡,一步步地向著走廊另外一側後退。
他們都在這樣做,而那些學生享受著他們的舉動般依然在笑。
一團黑影就在笑聲中從地面湧起,那只黑色的手拽住他們的手臂,黑色的濃霧漸漸將他們包裹。
漆黑……彷彿“影子”就這樣在他們眼前形成了,又似乎方才那只沒有身軀的手終於有了實質的身體。
學生們的面容不見了,剩下的就只有他們幽暗的眼睛,仍在無光地注視著他們。
他們,不對,“它們”,到底是什麼?
牙齒在打顫,身體在顫慄,徐浩之的脊背貼著牆,冷汗一寸寸流下。
“呵呵……”
——笑聲。
從身後傳來的!
他猛地回頭。
就在他身後,黑色的影子正透過玻璃注視著他。
“呀啊啊啊——!”
雖然相當丟臉,但徐浩之驚叫出聲;兩位女生也因此注意到了身後的狀況。
他們幾乎是一瞬就集中在了走廊中央,先前當作倚靠的牆壁此時此刻徹底成了恐懼的象徵。
“是鬼!”洪夢昊的聲音撕裂著,“它們是……這所學校的鬼魂!”
“管它是鬼還是什麼……”徐浩之也竭盡全力地叫喊著,“先離開這裡!”
只是——這個問題似乎已經在這段時間裡被重複了許多次——他們能逃到什麼地方去?
要吞噬他們的難道不就正是包裹著他們的這所學校本身嗎?
它打算將他們拆散、肢解,徹底消化、融解……
“——去辦公室!”徐浩之咬著牙說道。
他甚至沒有等其他兩人反應過來便開始奔跑,腳步聲在走廊上被笑聲掩蓋。
“哈哈哈!”你逃不了。
“嘻、嘻……”你就身在我們中。
“哼哼……哈哈哈……”被吞沒就是你的命運。
笑聲、言語,潛藏著、交織著,脊背刺痛。
“為什麼是辦公室?”桃白業追了上來,她的聲音衝破了笑聲傳來。
“你知道什麼?!”洪夢昊也是,她或許不像桃白業那樣信賴徐浩之,此時卻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嘩啦”!
身後傳來了玻璃的碎裂聲。
“別回頭……別看!”徐浩之壓抑住自己的顫慄拼死喊道,“辦公室……那裡可以出去!”
“什麼?浩之你在說什麼?我們不是找過那裡了嗎?”
已經去過兩次的辦公室。
搜尋過許多次都沒有結果的地方。
但是——
“我看到了!”徐浩之大喊著。
奔跑中他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來說話。
“在什麼地方?!”
“幻覺……總之我看見了!”
——在辦公室的一角,逃生梯。
身後,更多玻璃的碎裂聲鱗次櫛比。
就算不回頭他也能知道那些傢伙追了出來,它們在笑著,笑聲越來越多。
“事到如今,也只能放手一博了。”桃白業說,“相信浩之吧!”
“也只能這樣了!”洪夢昊贊同道,“反正……反正、死馬當活馬醫吧!”
話語的尾音墜進喧囂聲中。
徐浩之忽地發現,追在他們身後的笑聲正變得越發清晰……不,那已不只是單純的笑聲了。
而是言語,吵鬧的話語沖刷著耳廓。
“喂——”
彷彿是課間的尋常對話一般。
“聽說了那件事沒有?……”
將過往的某個片段。
“食堂的菜太難吃啦!”
全然以聲音的方式呈現在他們面前。
徐浩之又是一陣反胃,他意識到現在他聽見的與他先前看見的其實是同一事物。
它們來自過往,已經被拋棄和塵封——卻有什麼硬要讓它們再度出現。
“這是……過去的景象!”他忽地叫道。
先前在想起辦公室時出現的閃念到了這會兒終於被徹底抓住,他腦海中閃爍起了一片紛亂的光芒。
“什麼?!”兩人驚呼都表達著同樣的意思。
“這所學校回到了過去!”徐浩之說,“所以玻璃能夠打碎,所以……辦公室那裡、一定可以的!”
“原來如此。”桃白業的聲音振奮了起來,“那麼,快走吧!”
辦公室已近在咫尺。
儘管徐浩之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但現在的他孤注一擲。
他驅動著無比疲憊的雙腿衝向辦公室的入口,一把拉開了眼前的門。
裡頭,無數沒有臉的人一起抬頭看向他們。
而他曾在那幻景中見古的逃生梯,就安放在辦公室的最遠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