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正處在一棟屋子中。
屋子是個整體,樓層連線著樓層,承重牆撐起拔高的水泥,樓梯像巨蛇一樣徘徊。
傷害一處就是傷害整個個體,屋子所受到的一切都牽一髮而動全身,它的顫慄、轟鳴,它的尖叫、咆哮,它的過往與悲傷。
迴響在他們耳邊的究竟是什麼,在搖晃地板上踉踉蹌蹌的三個孩子根本無暇去顧及,他們自顧不暇,光是穩住身形就已竭盡全力。
手電的光也因為搖晃而四下亂躥著,洪夢昊看起來幾乎已經放棄了希望。
“為什麼……”而桃白業仍在憤怒著,“這個、破屋子——”
“桃子?!”
“沒必要存在的破爛貨!馬上就要被拆掉的垃圾!以為這樣就會有什麼改變嗎?!”
女孩兒的滿腔怒火掩蓋著幾乎要哭出來的哭腔,她惡狠狠地叫嚷著,嗓子在聲音末梢幾乎破了音。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她尖叫著,“為什麼不乖乖死掉啊?!”
徐浩之的聲音連讓她遲疑都沒有做到。
四周的嗡鳴聲戛然而止。
牆與地板的搖動一起停了下來,轉瞬之間,走廊恢復死寂。
只有三個孩子的粗重呼吸聲在徘徊,他們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漆黑。
“這、這究竟……?”徐浩之甚至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問題,“到底……?”
“停下來、了?”而洪夢昊只是在簡單地重複著眼前的狀況。
三人面面相覷。
誰都不比誰更能理解現狀。
“什麼啊?”桃白業“嘖”了一聲,“只要罵幾句就好了?”
“我不覺得是那樣。”洪夢昊說,她還餘驚未消,額上滿是冷汗。
“誰管你覺得不覺得。”桃白業沒好氣地說道,“反正它停下來了。”
由於四周再度安靜了下來,她的話語傳出了老遠,幾乎變成迴音在四周飄蕩。
洪夢昊吞了口唾沫,只覺得那聲音被黑暗中的什麼吞噬了,猶如變成了一個空洞。
她把手電移向那空洞所在的位置,光也轉瞬就湮滅在走廊深處的黑暗裡。
“怎麼了?”徐浩之問她。
“我總覺得,裡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她嘟囔著回答。
“的確有東西在。”桃白業說,“教室啊什麼的。”
這次洪夢昊沒有睬她,而是向著走廊深處邁了一步——
就一步。
頭頂上的燈亮了。
“什……”徐浩之徹底失語。
並不明亮的日光燈,它的光線僅僅擴散了幾步就被黑暗吞沒。
洪夢昊的動作僵在原地,她維持著前腳踏地、後腳微彎的姿態凝固著。
然後,她生鏽似的轉過頭。
“亮了。”她說。
“我們有眼睛。”桃白業乾巴巴地說。
“可……為什麼?”洪夢昊又問。
“屋子。”徐浩之只試圖回答了一個詞,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洪夢昊動了動,將那只彎曲的腳抬起向前邁出。
她的動作彷彿是一個拆解的步行圖,每一次都移動都顯得滑稽異常。
可在這樣的情況下,沒有人笑。
“啪嚓”。
頭頂上傳來大到怪異的聲響,又一盞燈隨著她的腳步亮起。
這下洪夢昊全然不敢再移動了,她甚至不敢收回已經邁出去的腳。
不止是她,徐浩之和桃白業也像是瞬間變成了兩尊雕塑,僵直在原地不敢動彈。
沉默再度降臨。
徐浩之聽見了自己急促的呼吸與心跳。
可之後什麼都沒有發生,熒光燈靜靜地照耀著方寸之地。
“我們……走走看、如何?”然後,他顫聲提議道。
“走……去什麼地方?”桃白業問道。
“燈亮起來的地方?”徐浩之並不覺得自己是在建議,更像是在與同伴商議。
“我、我沒問題。”洪夢昊吞了口唾沫,聲音大得驚人,“我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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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浩之壯著膽子向她那裡邁了一步,接著是桃白業——現在,三個人並肩站立在走廊上。
燈沒有因他們的腳步而發生任何改變,洪夢昊的僵硬這才稍稍有所緩解。
他們相互對望著,最終一起向裡走去。
“啪嚓”。
日光燈亮起的聲音大得驚人。
“啪嚓”。
跳動的電弧在燈管中不斷遊移。
“啪嚓”。
每一步都有一盞新的燈亮起,如同一場怪誕的歡迎儀式。
猶如這所學校正在歡迎他們加入其中。
……是的,隨著燈一盞盞變亮,整所學校也隨之復甦。
“浩之,這是……”
“別、別看……”徐浩之的聲音在抖動。
他猶如風中的落葉或者海浪中的小舟,在漸漸明亮起來的學校裡驚恐地顫抖。
眼角能夠瞥見身側的教室,那裡的門看起來像是全新的,它們似乎才剛裝上去沒有多久,正等待著學生的到訪。
而學生——有啊,他們就在教室裡頭。
先前骯髒的玻璃已恢復透亮,他們能望見教室裡的人頭攢動。
交談的、行走的、坐在位置上的,看書的、收作業的、打鬧的。
三個小學生就這樣被迫地看見了距離他們尚且十分遙遠的高中生活,聲響沒有透過玻璃,他們眼前的這些是純粹的“靜畫”。
“那到底……是什麼?”洪夢昊喃喃道。
“我們怎麼知道?”桃白業答道,“這些……這些難道是……”
鬼嗎?
洪夢昊的腳步忽地停了下來。
餘下兩人一呆,也急忙停下腳步,而後他們也明白了洪夢昊停步的原因:
他們已經能看見走廊盡頭的辦公室了,不知不覺中,燈已亮到了最後一盞。
現在他們置身於一個明亮的走廊中,徐浩之僵硬地別過頭,身側教室裡的人已在鈴聲響起前坐定。
老師出現在了講臺上,他沒有經過教室門,而是就那樣憑空出現,如同一個幻像。
別去看——他這樣告訴桃白業。
可一旦他也把目光挪上去,他就發現自己無法移開目光。
因為這可能是他們唯一能夠瞭解這所學校的途徑,按照先前的理論,這個——
就是屋子給予的回應。
“喂、喂……”桃白業忽然開口了,“這個教室,能夠進去嗎?”
“什麼?別說傻話了,為什麼我們要去那種危險的地方?”洪夢昊。
“也許……桃子說得沒錯。”徐浩之“咕咚”一聲吞下大口唾沫,“我們該進去看看。”
“連你也?!”
“你看對面的窗戶,那邊……那邊可以看到……”
“!外面!”
——出口。
讓瀕臨渴死的人看見水,即便是幻覺,他們也會拼死追尋。
洪夢昊終於再沒有理由反對,但她還是說道:“換個地方。”
“啊?”
“去走廊入口,有什麼問題空間也大,還有……”
“還有什麼?”
“我來……開。”
沒有人再開口說話。
他們向著走廊出口移動。
三個人一起站在最外側那扇教室門前,隔著玻璃,坐在窗邊的學生正打著瞌睡。
對方、肯定不曾想到。
他百無聊賴的青春此時此刻是三個孩子心底的希望。
——洪夢昊握住了木門把手。
使勁。
木門發出聲響。
卻依然紋絲不動。
“——”
先前這扇門……明明能夠輕而易舉地被拉開……
洪夢昊的額上頓時冒出冷汗,她又加了些力道,同樣的結果。
眼前的教室徹底將他們拒之門外,他們仍能從窗戶看見內裡的場景,卻始終只是個看客。
方才湧起的一絲希望——徹底破滅,洪夢昊垂下了手,她的肩膀和腦袋也耷拉下來,名副其實的垂頭喪氣。
他們沉默了好一陣子:每當一次努力變為徒勞,他們都會如此。
“我累了。”桃白業最終開口,“我們一直在爬上爬下,都是無益的勞動。”
“就算你這麼說。”洪夢昊嘆息著說,“那麼做之前,我們也沒法知道它的效果啊。”
“但還是太累人了。”桃白業翻著白眼,“我想……趕快離開這裡。”
她揉了揉眼睛,眼眶泛著疲憊的紅色。
這句話又讓幾人陷入沉默,而後洪夢昊低聲說道:“我也是。”
“哎。”徐浩之也不得不贊同他們的話,“我也……”
“尤其是在看到他們這麼悠閒後。”桃白業補充道,她用手比了比窗內,“更累人了。”
窗戶裡,先前打著瞌睡的學生已經趴到了桌上。
或許這是堂不重要的課,又或許他一開始就沒有抱著聽課的想法——而窗外,三個孩子甚至沒怎麼坐下來過。
徐浩之看著字跡模糊的課本,心底沒來由地一陣煩躁。
“把手電給我。”他對洪夢昊說道。
年長的女孩兒詫異地看著他,問:“你想做什麼。”
“想個辦法。”徐浩之只是如此說道。
洪夢昊仍有些遲疑,卻還是將手中的手電筒遞了過去。
徐浩之接過手電,猛地抬手——在兩位女性的驚呼聲落下前——手電的頂端,狠狠砸向了窗戶。
“浩之?!”
“你在幹什麼?!”
“咔嚓”——
巨大的玻璃碎裂聲蜿蜒過他們身邊。
窗戶上的玻璃在他的撞擊下,慢慢出現無數裂痕——
而後,破碎成無數晶亮的碎片。
一隻手忽地就從破損的窗戶中伸出,抓住了徐浩之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