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在夜晚看到怪誕身影之後不久的事了。
這天早上，一向晚出早歸的父親忽地找到平日裡打不上幾個照面的兒子，問他：“你還記得表姐嗎？”
坦白說，徐浩之不記得了，他們家親戚關係本就淡薄，再加上桃白業的事後，他總是習慣性地與人保持著距離，也就越發疏遠。
父親向他說了幾件他們小時候的事，遺憾的是，它們一點兒也沒能喚醒記憶的火花。
於是他只好直切主題：“她要結婚了，我們週五去喝酒。”
“噢！”徐浩之還沒有什麼反應，桃白業就已經先叫了起來，“好事兒啊！”
女孩兒在半空轉了個來回，徐浩之覺得她像蜜蜂，但他顯然沒有笨到直接在桃白業面前說這事。
“新娘子好看嗎？浩之，你記得她嗎？”她飄下來，在他耳邊說道。
而徐浩之只是說：“好。”
他可沒有忘記現在父親還在他們面前。
桃白業還在嘰嘰喳喳，而徐浩之應完那一聲便扭頭去拿自己的書包。
“這種事你只要留個紙條就好了。”他對父親說，“我上學去了。”
他身邊的幽靈女孩穿過他的身體，站在樓梯上叉著腰。
“我對你很失望。”她說，“你怎麼能那麼對爸爸說話呢？”
“你在說什麼？”他說，“他忙了一夜，早上就應該好好休息才對吧？”
他飛快地沿著樓梯向下走去，桃白業穿過水泥層落到他身邊，她問：“你會去的吧？婚禮。”
徐浩之頭也沒回地答道：“當然；趕快去學校吧，不然又要遲到了。”
桃白業笑了起來：“還不是因為浩之你睡得遲、才總是遲到的？”
“那是因為我晚上睡得不好。”徐浩之這樣回道。
他們走上往常的那條小路，今天的天氣也不錯，藍天下有幾朵淺白的雲正在飄浮。
徐浩之四下打量了幾眼，沒有發現那脖子上有胎記的女生，那些高中生也不見了蹤影——或許是該換了門庭也未可知。
桃白業將手枕在背後望著天空，心思還沒有從掀起先前的對話上轉回。
“婚禮啊……”她說，“會是什麼樣的？”
“普通地在某個酒店包上幾張桌子。”徐浩之說，“然後親戚朋友什麼的坐著吃飯。”
“哇啊，什麼啊那是。”桃白業皺起了眉，“簡直破壞幻想。”
“一般來說，婚禮都是那樣的。”徐浩之聳聳肩，“除此之外，還得包分子錢。”
“幻想毀滅者。”桃白業飄在他身前衝他做著鬼臉，“你就沒有一點兒憧憬什麼的嗎？憧憬！”
“沒有。”對此，徐浩之乾脆地說道。
於是，到了週五晚上。
本地一家酒店內。
新郎和新娘站在大廳中迎接賓客，徐浩之跟著自己的父親，而桃白業先所有人一步衝進大廳四下旋轉。
“普通。”——然後刻薄地發表了這樣的評價，“不過新娘挺漂亮的。”
徐浩之懷疑她戴了個婚禮濾鏡之類的，現在的桃白業顯得興奮無比——甚至沒有等到他回應就自顧自地向裡飄去。
但她終究不能走得太遠，於是很快便又回到他身邊，和他一起聽著父親與其他親戚寒暄。
“等會兒會丟花束嗎？”然後她問。
徐浩之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她失望地趴在他肩頭，“沒意思……”
“本地婚禮不興搞這些。”徐浩之小聲地嘟囔著，聲音幾乎含在了喉間，“告訴過你了。”
“連一點兒樂子也沒有，辦婚禮還有什麼意思？”而桃白業如是說道。
徐浩之沒有回答，因為寒暄時間終於結束，他們一起向裡走去，坐在了婚宴的桌子旁。
桃白業看起來仍舊很失望——徐浩之想，他不是不明白這失望之情的由來。
她八歲時死去，那之前沒有經歷過太多事，那之後也沒有，她大約只是單純從死者的角度來看待生者的事吧。
婚禮開始了。
桃白業站在半空看著，徐浩之向上望去，燈光照耀下，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過了一會兒，她注意到他的目光，於是飄下來，對他說道：“別看了，我穿了安全褲。”
“……我沒有再看那個。”徐浩之小聲地回答道。
桃白業“咯咯”笑了起來。
“別說這個了。”她揮了揮手，便把先前的話題揮走，“我看到熟人了，我們兩個共同的。”
“啊？”徐浩之問，“誰？”
“一起去廢屋裡的那個。”
“洪夢昊？”
“除了她，還能有誰？”桃白業勾了勾唇角，“不知道她還是不是夜遊神。”
是不是都無所謂了——三年來，他再未見過洪夢昊，她失去了蹤影，而他也沒有去尋找。
而像這樣的不期而遇顯然不在徐浩之的計劃內，他有些啞然：“她……怎麼……”
“就在男方親友那邊。”桃白業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等下我們去找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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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徐浩之低聲應道，“等有機會的時候。”
然後婚宴開始。
幾道菜過後，賓客差不多已經半飽，被帶來婚宴的孩子開始坐不住了。
徐浩之瞅準了個機會離席，桃白業飄在她身邊為他指路，他很快便在人群中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
——洪夢昊。
她長大了。
當然，他們都長大了，但正如徐浩之一眼便認出了她一樣，她也一眼便望見了徐浩之。
然後——那目光向上移動，僵在了半空。
她在看桃白業……她看得到桃白業？！
這個資訊一口氣在徐浩自腦海中炸開了，他又向前一步，急切地想靠近對方。
但洪夢昊顯然不那麼想，她幾乎是轉瞬就離開了位置，朝著最近的門走去。
腳步越走越快，到接近門的地方已幾乎已經是在奔跑了。
“快追，浩之！”桃白業說。
徐浩之的身體先於她的聲音和他的意識動了起來。
他一口氣衝出門，左右望了眼便看到那個正在奔跑的身影。
“等等！”他追了上去。
兩個身影就這樣在走廊中跑了起來，絲毫不顧四周服務員衝他們投來的厭惡目光。
洪夢昊的奔跑速度比他想象得還要快上不少，不一會兒，徐浩之就開始斥責自己平日裡為什麼不多加鍛鍊了。
“桃、桃子……”他氣喘吁吁地說東。
“知道了。”身邊的女鬼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飛快地騰身而起，越過洪夢昊身邊，徑直站在了她面前。
年長的女孩兒一下子煞白了臉，她立刻調頭跑向一邊的安全通道，但就是這一變向讓徐浩之追上了她。
兩個人一起跌跌撞撞地跑進安全通道裡，徐浩之探手一把拉住了洪夢昊，聲音因喘息而幾乎成了尖叫：“你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