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最初”到底是指什麼時段，徐浩之覺得已不可考。
態度的轉變大約是這世上最難以表述的狀態之一，它很難有個明確的轉折點，卻能從開頭和結尾看出其截然不同。
——桃白業剛剛回到他身邊的那一陣子，他時常在噩夢中醒來。
那些夢如同夢魘一樣緊緊抓著他，它們不斷跟隨著他，反覆在他睡著時上演。
當他醒來時，若看到桃白業，便會發出尖叫，那聲音雖影響不了不在家中的父親，卻能讓鄰居注意到他。
是以他父親才會帶他去各種地方求神拜佛，儘管他單純以為徐浩之惶惶不可終日的理由是因童年玩伴的失蹤而受驚。
惶惑與不安是那時的主題，恐懼和慌亂總是時刻充斥著那段人生——
對，就像現在的洪夢昊一樣。
她驚恐地盯著桃白業，只覺得那女孩臉上的笑容格外陰森恐怖。
這種感覺有三分是桃白業刻意而為，而另外七分則純粹是她的感官作祟。
“你、你什麼意思……？！”
“恐懼、不安、驚惶、懊悔、後怕……”桃白業甚至舔了舔唇角，“這可是成為鬼的絕佳材料。”
洪夢昊的寒毛都立了起來，桃白業這樣說，簡直就好像要讓她當場成為鬼怪似的！
“好了……”徐浩之及時地插嘴，“小心服務員注意到這裡。”
安全通道和外頭雖然隔著一扇鐵門，卻不是完全隔音的，他們的聲音當然能傳到外面。
只是外頭的走廊也相當吵鬧，一時間沒人注意到這裡頻發的驚叫而已。
“哼哼。”桃白業後退了兩步，發出的哼聲裡滿是得意，“算了。”她說。
她向一側掠去，身影徑直穿過了徐浩之的身體。
後者因她帶來的寒意而微微一顫，但終究沒有躲開。
——他已經習慣她時不時這樣的行為了。
洪夢昊扭頭看著他，臉上還有未消散的驚恐，桃白業“咯咯”笑著，伸手攬住了徐浩之的脖子。
“我對你並不感興趣。”她說道，彷彿有冷氣吹在徐浩之耳邊，“我只要有浩之就夠了。”
這句話讓洪夢昊的表情一下變得無比古怪，她看了看桃白業，又看了看徐浩之，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出。
她抱住自己的手肘，彷彿這裡突地有一道冷風掠過，讓她感到無比陰寒似的。
“虧你能過這樣的生活。”她乾巴巴地說道，“和鬼居住在一起？”
“桃子的話，沒關係。”徐浩之垂著頭低語著，“不過……”
“不過？”洪夢昊挑了挑眉。
“我身邊，最近好像相當不太平。”他說。
“什麼意思？”洪夢昊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但很快，她臉上露出了後悔之色。
“你知道那棟廢屋改建成了圖書館嗎？”然而徐浩之已經先她一步說道，“我最近有去那裡。”
前半個問題他沒有等待回答——冥冥中，他知道洪夢昊知道這件事。
某些於冥冥中無聲的東西決定了這些，他心想，就像窺探進貓箱中的眼睛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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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真的只是偶爾，他會被這樣的閃念擊中，然而幾納秒後，閃念消失，時間與世界照常運轉。
“哈？”洪夢昊驚異地看著他，“你竟然回到那裡去了？”
她的表情滿是不可置信，好似徐浩之是要自願投進火中的飛蛾一般。
“都已經建成別的建築了，所以應該沒關係吧？”對此，徐浩之這樣說，“而且，桃子也在。”
洪夢昊的表情更加不可思議了。
而桃白業則在他耳邊發出一聲竊笑。
“——總之，前幾天我從那裡回來後，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盯上了。”徐浩之繼續說道。
洪夢昊張了張嘴，又抿了抿唇，最終還是問道：“到底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徐浩之搖了搖頭，“只是偶爾會感覺到視線，還在晚上看到有東西趴在窗外。”
“窗外……？”
“嗯，那東西在看著我——”
徐浩之沒有把話說完。
因為他發現眼前的洪夢昊忽地已經完全僵硬。
她臉上遲滯片刻才終於露出一種扭曲神色，徐浩之頓了頓，意識到那是極度的恐懼。
“怎麼了？”他問。
洪夢昊顫抖著抬起手，指向他身後。
徐浩之轉頭。
他身後就是交錯的灰色樓梯，混凝土構造的“之”字型道路夾著一條縫隙向上下蜿蜒。
而，就在那縫隙間——
半張臉正從上往下地懸著，漆黑無關的眼睛直勾勾地向他們看來。
“什……”
正是那半夜出現在他窗外的身影！
徐浩之的脊背頓時一陣發涼，冷汗轉瞬便浸透了脊背，他看著對方，那東西的目光和他的交錯。
忽地，那雙漆黑的眼睛動了動，它彎了一下，眼睛的主人似乎笑了。
緊接著，那東西陡然開始向下墜落，身影精準地掠過樓梯間的縫隙向酒樓底層落去。
“追！”桃白業大喊一聲，與此同時腳下傳來了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響。
徐浩之拔腿就向下跑去，而在他身後，洪夢昊遲疑了片刻，最終也邁開腳步。
——酒樓並不高。
像這樣的酒樓通常都不高。
但這不高的樓層此時此刻卻成為了徹底的障礙，徐浩之恨不得像那東西一樣以自由落地抵達一樓。
他們還不夠快，等他們抵達底層時，那東西已經開始沒入地中。
是的，沒入。
地面對那家夥來說簡直如同水面，可是使其沉入其中。
當徐浩之追至這裡時，他只看見了一雙腳，它們腳踝以上的部分都已經沉入地中。
那雙腳是赤裸的，以怪異的姿勢歪曲著，伴隨著後頭洪夢昊的腳步迅速地沒入水泥地面。
洪夢昊在喘息，她看到了那雙腳最後的影像，她正在不住地顫抖著。
“那到底……到底是什麼？”她問，氣息不穩。
“我要是知道。”而徐浩之這樣說道，“我就不會在這裡了。”
沉默剎那間籠罩了最底層的樓梯間，它巨大、沉重、壓抑。
而就在這時，他們身側的門忽地動了。
“咔吱”——
合頁扭曲變形的聲響在不大的空間中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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