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彷彿消亡。
每一次，當他們結束一段講述時，坐在麥當勞一角的兩人都會覺得呼吸不暢。
距離這個故事真正完結還有一小段時間，徐浩之捂著額角，咀嚼著那根已經變形的吸管。
“你把它帶回來了。”然後他說道，聲音裡聽不出太多的情緒，“那棟該死的屋子！”
尾音卻突然揚起，憤怒地在她面前張揚著。
洪夢昊勾了勾唇角，掛在那裡的是一抹淡淡的冷笑：“作為主角，你必須直面你的命運。”
“我可不是主角。”對面的少年齜著牙，“我還沒打算按照你說的做——忘記了嗎？”
他把可樂杯狠狠放回桌上，其力道之大幾乎像是在砸：“作家小姐。”他說，“貴人多忘事啊？”
諷刺味幾乎濃得要溢位他眼前的杯子了。
洪夢昊對此無動於衷。
她知道現在，事情正在她的掌控之中。
“但無論如何，你還是得面對它。”她說，像是個妥協，卻更加尖銳，“因為你想活下去。”
“嘖……！”徐浩之狠狠咬了咬牙。
他在上一個故事結尾塑造的事實在這時演化為了新的設定，順理成章、合情合理。
甚至到了令最初創作那段設定的人憎惡的地步。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想，心緒完美地陷入了不快中。
簡直像是在報復他和他先前的那些反抗一般。
“對恐怖小說來說，這是主角最好的動因吧？”洪夢昊挑了挑眉，“它可是能一口氣滿足主角的所有條件。”
那是個他必須主動去解決的明確問題，生存問題對讀者來說也同樣清晰而好理解，更不要說他解決這問題的動力了。
徐浩之在故事最初塑造的形象被在最終扭轉，而其結果恰好落進了他們一開始討論的主角的標準中。
巧合——同樣令人憎惡。
更不要說他並不認為這是純粹的巧合。
氣氛變得詭異又沉默，唯有徐浩之牙齒摩擦著塑膠發出聲響。
故事還在緩緩流淌，他們對所發生的一切都有自己的看法：
在先前那場詭異的發洩後，洪夢昊再度恢復了冷靜，而徐浩之牙也找回了自己的嘲諷，於是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節奏。
對他們而言，或許這樣的節奏才是最熟悉的，洪夢昊不由得想。
例如。
當桃白業在半空中拉住“他”的手時，徐浩之挑了挑眉。
“‘最後一秒救援’，哈啊？”他說道，“這個梗已經用太爛了吧。”
“不管用了多少次，能用的橋段就是能用， ”洪夢昊不置可否地聳肩，“它能被使用到這種程度，說明它有效。”
“然而在這個場合下，讀者也知道你不會讓我死的。”徐浩之說，目光銳利，“因為遊戲還要繼續進行，不是嗎？”
“——但他們未必會想到是桃白業救下了你。”洪夢昊說，迎上了對方的目光。
可樂杯被搖晃了，冰塊撞擊發出聲響。
細微的響動被掩蓋在話語的交鋒下，變得支離破碎。
“說到底那是什麼啊？”徐浩之問道，換了個進攻方向。
“故事裡面已經解釋了。”
“哈？你指望我相信那個精神論嗎？”徐浩之嗤笑。
“就算如此又如何？”
“荒謬至極。”
冰塊化了。
對面的少年抱起雙臂，冷眼注視著她。
洪夢昊正面迎下了他的目光，她沒有動，這姿態在徐浩之眼裡宛如得勝之姿。
也就是從這時起，徐浩之又開始咀嚼手邊的吸管，那可憐的小東西飛速在他的伶牙俐齒下扭曲變形。
但這沒有任何意義，洪夢昊心想，它無意義得就像是他們方才的這段對話。
這樣的反駁只能拖延時間，它們無法從根本上動搖她的決定，他們的遊戲進行到此時，只有一個問題觸及了所有東西本質的核心。
而洪夢昊並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於是故事就在她的著意迴避下繼續進行，一直到了終末。
他們再度談論起了關於主角的定義，以及永遠都無法逃避的——洪夢昊的目的是否已經達到。
“你已經滿足了所有成為主角應具備的條件。”洪夢昊這樣對徐浩之說。
“荒謬至極。”於是和先前一樣的詞彙從少年口中蹦了出來，“生存危機在故事最後已經解除了，不是嗎？”
“然而桃白業——”
“就像你說的，我拿她沒有辦法。”徐浩之打斷她，“而且她看起來也沒有害我的意思，不是嗎？”
“所以，你就這麼放棄了？”
“就算如此又如何？”這次是引用了她的話。
洪夢昊沉默了片刻。
“原來如此。”然後她說，“無論如何，你都不打算承認嗎？”
徐浩之抱著雙臂，冷眼注視著她。
“……我們還沒有說這個故事的後續，對吧？”洪夢昊說。
這聽起來像是個退讓，但徐浩之只覺得那是個陷阱，他死死瞪著對面的女性。
而這次他真真切切地捕捉到了對方眼中的挑釁。
“對。”可是他沒有別的選擇。
“那麼，我來講述吧。”洪夢昊說道，“關於那個女孩，她的死原本就被定性為自殺，沒有因為你的遭遇而有任何改變。”
於是，這個憑空出現的角色，又就這樣簡單地消失了。
“但是……並非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事情有異。”洪夢昊繼續說，“那個女孩有個筆友。”
“哈？筆友？”
“那時在雜誌、貼吧上交筆友不是件罕見的事吧？”
“切……”
“——總而言之，她在死前，寄出了一封信。”
信件寄給了她並不知道名字的筆友。
它在郵件系統中漂泊，在事情徹底結束後，落進了那位收件人手中。
“而那個人，我們都認識。”
她是他們進行這場遊戲的最根本原因。
徐浩之猛地一拍桌子，椅子在他身後拖動發出了巨大聲響：“你……你怎麼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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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能把宵若夢在這個時間點扯進這個故事中？！
洪夢昊看著他，她的眼睛閃爍著奇怪的光芒，那既不是得勝的表情，也並非無動於衷的冷然。
各種各樣複雜的心緒無端地叫喊，混雜成一團，在這個空間裡遊蕩。
“這就是……故事的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