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的時鐘停了。
徐浩之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意識到這點。
一直在“滴答”作響的鐘聲停了下來，他不禁想，這是不是意味著時間也停了下來？
不——不可能有那樣荒謬的事情，連他都知道，時間是一個永遠向著未來的箭頭，它不會停止，也不應該停止。
可是，現在他所處的地方，真的是他平日裡所處的世界嗎？他想，大約不是。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的確升騰起了這個想法。
四周很暗，一切被籠罩在濃郁的黑暗中，外頭草坪上的路燈徹底壞了，天空中被陰雲籠罩，無星、無月。
也就沒有任何光亮。
他能感覺到自己身下的沙發，可除此之外，那時鐘的聲響或許是他唯一能夠感受到的外物。
黑暗中，傳來了一聲輕嘆。
徐浩之的脊背陡然挺直，他感覺到寒毛正根根立起。
“誰……是誰？”
——他很早便覺得自家的黑暗中有什麼人在。
大多數時候，他將之歸結為自己的錯覺，又或者人類對黑暗本能的恐懼之類的，但現在，那裡是真真切切有個人、在嘆息著！
“隨隨便便下定論是你的壞毛病。”那人開口了，聲音聽起來相當耳熟。
徐浩之沒有出聲，他努力將自己隱匿在黑暗中，但他不太確定這樣是否能奏效。
“剛剛，你是不是在想‘還輪不到你來指教’？”黑暗中的人又說道。
徐浩之“咕咚”一聲吞下了一口唾沫。
被發現了？他想。
雖然很短暫，但方才一瞬間，他的確閃過了那樣的念頭。
他並未將其說出，事實上，他也並非會那樣唐突開口的人。
“呵。”黑暗中的人輕笑了一聲，“你在懷疑，為什麼我會知道這件事。”
“你、到底……？”徐浩之顫著聲問道，他試圖用眼角的餘光尋找出路——可是太暗了，他什麼也看不到。
這裡是他家的客廳，他努力思索著，理論上，他能摸著黑前進……他也的確這樣做過。
——可是，這裡真的是他家的客廳嗎？
天空中的烏雲似乎散去了一點，天空中有星子閃現，客廳裡有了些許光。
他由是看見了一面鏡子。
突兀地、立在原本該是電視櫃的地方前。
鏡子裡映照出沙發和他的身影，他和他的影子正面對面坐著。
“你覺得，我是誰呢？”那“影子”開口了——徐浩之忽地意識到，他之所以會覺得那聲音耳熟，不是因為別的，正是因為那正是他自己的聲音！
“我……”他說，“我不知道。”
“不對吧？”“影子”說，“你明明有個答案。”
“你是我的二重身。”徐浩之說，“傳說中，世界上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不是這個。”對方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你想回答的不是這個。”
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就在徐浩之踏入這個空間起，他就知道了接下來的走向。
“你是……”他只能說，“我自己。”
是某個正坐在某處，時常以尖銳言語進攻著另外一人的他自己。
“影子”輕哼了一聲，似乎笑了。
徐浩之的脊背放鬆了下來，他說：“我偶爾能夠感覺到你。”
“哦？”
“我能夠聽見你說話，和人爭執著些什麼。”
“這還真是……”對方聳了聳肩，“過去和現在並行在了一起。”
徐浩之不懂他在說些什麼，但他本能地意識到，事情並不是那樣。
“不對。”所以，他說，“鏡子是無法映照出過去的。”
“也許它是映照出了未來？”對面的“他”撇了撇嘴，“——嗨，嘲諷自己這件事，實在太沒意思了。”
“我可不會那樣覺得。”徐浩之喃喃道，“我經常自嘲。”
“無所謂。”對面的人說道，“你遲早會成為我。”
“你遲早會成為我才對吧？”徐浩之勾了勾唇角——恐懼徹底地褪去了，他得以自如地開口，“你之所以做那些事……就是為了成為我。”
——做那些像在撕扯世界走向的事。
例如冥冥之中的推力，例如在那天臺半空撕扯著的風。
他的確能感覺到，就如同他能感覺到黑暗中，有人正在盯著他似的。
過去是被封鎖在貓箱中的東西，若沒有人觀測，何以成型呢？那時的他大約是在被觀測的吧，並且那些觀測者還在試圖以自己的方式決定貓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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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話還真是令人不快啊。”“影子”換了個姿勢坐在沙發上。
“這是彼此彼此。”徐浩之乾笑了兩聲，“不過，其實我並不是很喜歡這樣說話。”
“哪樣？令人不快的嗎？”對方嗤之以鼻，“這是‘我們’的說話方式啊。”
“是‘你’的。”徐浩之糾正道，“我身上沒有那種性格設定。”
“有的。”“影子”漫不經心地說，“在和洪夢昊交談時。”
“哈，那個是……”徐浩之輕笑，“來自另一個世界，情緒的投影。”
若從不同的角度來分析，這件事能展現出截然不同的模樣，像是寶石的光芒，他想。
“因為我在誕生時，參照了你，才會變成那樣。”他說，“情緒一直沒有得到控制——結果就成了那樣。”
“文字中必然包含有作者的一部分……”對方低語著，“沒想到我也著了這道啊。”
“不可避免的自身。”徐浩之說，“你也是因此才來到這裡來的吧。”
“影子”不置可否。
烏雲又濃了，黑暗再度回到這個客廳。
徐浩之獨自一人坐在客廳裡，他睜著眼睛，望向那片黑暗。
他覺得他知道理由，這個怪異空間誕生、成型、存續的理由——
“我，是為了完成你的想法而出現的。”他說道，渾身上下都被籠罩在了黑暗中，“被作為貓箱中的觀測物，被作為筆尖展示的線條文字……”
令人不快的說話方式麼？他輕哼著，不外乎是將他們不願意看到的事物展現在他們眼前而已。
他咧了咧嘴，笑了。
“——那麼，你呢？”
聲音落進黑暗中。
“夠了。”他聽見一聲斷喝，劃破了整個空間的黑暗。
四周的一切突地變得明亮，他猛地睜眼，手背上、傳來了被鐵釘扎破的疼痛。
桃白業在身邊睡著，而外頭的天已經大亮。
“……？”
他剛剛做了個夢嗎？他回想著。
可他什麼也沒能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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