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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A面:講述的本質

宵若夢。

這個名字每在故事中出現一次,便在另一個時空平靜的水池中滴入一滴水滴,它們不大,卻足以讓死水泛起波瀾。

一滴接著一滴,巨大的漣漪開始在這端出現,它們向著四周泛去、擊打在牆壁上、傳出一陣陣的嗡鳴。

波浪扭曲了水面上的影像,一切都因為這漣漪而開始變得不同,空氣有了另外一種質感,呼吸因那變質而開始顫慄。

洪夢昊甚至沒有辦法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很早便已經起身,從櫃檯回來後,作家的手上多了份冰淇淋——徐浩之冷眼看著那杯聖代,他揚了揚下巴。

“我以為這應該是我會做的事?”他說。

洪夢昊沒有回答,她只是坐下,把勺子插進杯中,果醬被攪亂,流進了白色的冰山中。

她舀了一大勺,一口氣吞下,因為冰冷而打了個激靈。

“我還以為,安排誰與誰同校這件事,應該是我會做的事。”她說,像用冰淇淋保持了自己的冷靜。

“哈。”而徐浩之則發出了短促又冷淡的微笑,“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

不。

他們相識至今,已有九年時光。

洪夢昊不說話了,她又挖出一塊冰淇淋,艱難地嚥下。

——是徐浩之將她安插進了他的高中時光。

鑑於他之前的所做所為,這件事似乎沒有什麼希奇,但希奇的是洪夢昊對此的反抗遠不如先前強烈。

當故事的這一部分第一次從徐浩之口中冒出時,她的表情仍舊有些扭曲:眉頭鎖了起來,嘴唇嫌惡地抿起,手指不由自主地摳住自己的袖口,眼睛裡閃爍出抗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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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它們只存在了片刻時間,眉頭變得舒展、嘴唇鬆開了,手指雖沒有放開卻變得輕緩,而眼中的光芒則沉澱成了暗沉的色彩。

“……”

她嘟囔了些什麼,徐浩之從她的唇形上判斷出,她在呢喃著一個名字。

小夢。

他們對那個人的稱呼別無二致。

徐浩之對此,只產生了無與倫比的荒謬感。

“不開心嗎?”他問道,“和她成為同學什麼的。”

洪夢昊尖銳地看向他,後者坦然接受了目光,他甚至放鬆了下來,懶散地靠在椅背上。

“為什麼你會那樣認為?”她問。

“只是突然有這種感覺而已。”徐浩之說,“你想要否認嗎?”

“嘖……”洪夢昊咋了咋舌,終究沒有開口。

——她無法反駁事實。

徐浩之在這件事上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並且,彼時講述的權力在他手中,他還在繼續講述,將故事與過往徹底放在手中揉捏。

只是並非所有東西都在這個荒誕的遊戲中改變,人就算始終隨波逐流,最終也仍有些事物是從最初起就一直伴隨著他的,它們往往會在最終的最終才顯現出其本質的光芒。

徐浩之慢慢咀嚼著桌上的小食,目光順著作家握勺子的手向上移去,注視著她仔仔細細扣好的袖釦。

它們被扣得一絲不苟,似乎連半點也不打算讓人看到內裡的模樣。

宵若夢也總是穿著長袖,徐浩之想。

一年四季,從未改變。

徐浩之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說起來,不如趁還沒有改變時來說說吧。”他說。

“什麼?”

“你是怎麼認識小夢的。”

“——”

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叮咚作響。

徐浩之好整以暇,他注視著對方的眼中滿是饒有興趣的冷淡。

“為、為什麼……突然間……”

“因為,我已經把真實告訴過你了,不是嗎?”這是作為講述者的優勢,“而你的‘真實’馬上就會變成‘虛假’。”

因為故事裡的過往已經改變。

洪夢昊把聖代杯裡的冰淇淋攪得七零八落。

“——所以,你不想說說嗎?不想把你的故事說出口嗎?”

“我——我並不……這裡不是——”

“哈,你想說這裡不是說你自己的事的場合嗎?”徐浩之嗤笑,“那麼,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洪夢昊瞪著他。

他冷眼以對。

“你之所以拒絕,不外乎是說不出口而已。”他說。

“……你想說什麼?”

“還記得那場婚禮嗎?我們上一次重逢時的那場。”

上一個故事裡發生的事,她當然記得。

新生成的記憶還沒有完全褪色。

“那次,我們回到宴會廳後,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什麼?”

“你和任何人都不交流,甚至禮節上的接觸也不喜歡;無論什麼時候,談及自己,你總是開不了口。”

“……!”

“因為說不出,所以才用故事替代,不是嗎?”他繼續說道,聲音咄咄逼人,“因為那樣——才需要我。”

“夠了!”桌子猛地振動著,被拍動的桌面搖晃不止,“……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哎呀呀……”結果,她還是把這句話說出口了。

徐浩之聳了聳肩,看著因晃動而倒下的可樂杯——裡頭的水流了出來,糊了一桌子。

化開的冰水帶著涼意,弄溼了洪夢昊衣服的下襬。

她惱怒地拽著那快深色的衣角,似乎想將裡頭的水全部擠出,又似乎想把亂七八糟的思緒從自己的腦海中全部驅逐。

那些動作化成了某種無聲的叫喊,它在尖叫著讓對面的少年閉上嘴、讓他不要再蓄積開口。

“——”

聲音、彷彿真的傳抵了徐浩之耳畔。

他沉默下來,連目光也從她身上移開,垂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就像他和宵若夢間般,他和洪夢昊間也有著某種關於沉默的默契,可那到底意味著什麼?此時此刻,大約連當事人本身也無法說清。

洪夢昊終於安靜了下來,她坐回椅子上,喘著粗氣。

“我們不該在這些事上花費太多的時間。”她說,“它甚至和故事本身無關。”

——沒有什麼事是完全無關的,更何況那關係到設定這一切的人。

“說得也是。”他挑了挑眉,“應該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大冒險裡的故事,對吧?”

可敘述本身終歸會引領向其中隱藏著的故事。

“正是。”洪夢昊的眼角滿是閃動的光,她用右手握了握自己左手的手腕。

徐浩之沒有說話,他問了不少尖銳的問題,但其實還有一項,他還藏在手中:

他想問那只手腕上割腕的傷,到底有多麼醜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