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水面的石子能掀起漣漪。
蝴蝶的翅膀能帶來風暴。
過去會影響未來。
但在這會兒,過往正在他們的言語下被編織與捏造,現在卻也在同步進行。
對於坐在麥當勞裡的兩人來說,他們言談中的過往猶如正在某個平行世界發生的故事。
“因為沒想到你會那麼一問,所以我嚇了一跳。”徐浩之說,“這也太不像是個小孩子了吧?”
後半句話昭示著之前的編織暫且告一段落,畢竟,在那個過去中的他也是個孩子,這樣的想法同樣不像是個孩子。
洪夢昊抬起眼,表情冷淡:“嚴格來說,我們所有人都不像是孩子。”
“這可是描寫上的重大失誤,不是嗎?”徐浩之露出譏諷的微笑,“‘小孩子就該有小孩子的樣子’,哈。”
“然而,閱讀本文的人未必是孩子,若真的以孩子的角度來思考、言語,如何產生代入感?”
“嘖,一副已經寫完準備截稿了的樣子……”徐浩之咋舌,“別忘了,大冒險的整個過程,都只是小說的預備階段而已。”
“我沒忘。”這充其量不過是在進行人設而已。
“言之鑿鑿啊。”坐在她對面的少年抬了抬下巴,“如何?成為故事一部分的感覺?”
洪夢昊一直猶如戴著面具般無動於衷的臉終於出現了裂痕。
——她被拽進了故事中。
就在那扇鐵門前,在“徐浩之”和桃白業匯合時。
當時的她也如現在般,先前始終冰凍的面容忽地出現了裂痕。
那像是遇上暖冬的冰川般,先是“咔”的一聲,而後裂縫佈滿表面,最終它發出轟響,土崩瓦解。
滿臉錯愕的洪夢昊一下子站了起來,她從嗓子裡擠出些許聲音,猶如走掉的小提琴一樣尖銳:“你不能——”
“我沒有什麼不能的。”而對此早已有所準備的徐浩之從容不迫地回答道,“畢竟,這是‘人生大冒險’啊?”
他在遊戲名上下了重音。
那是個無聲的宣告:這可是你選擇的遊戲。
洪夢昊以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他,這個瞬間,徐浩之覺得他窺見了洪夢昊真實的一面。
那是她一直掩蓋在無動於衷的冷漠面具之下的東西,是她不經意間會在笑容裡透露出的東西——是她來到這裡的真正理由。
而它,就如之前幾次他捕捉到它時一樣,迅速又被隱藏進了完美的面容後。
冰川又遇上了寒冬,原先的龜裂迅速地再度凝結,洪夢昊又恢復了她一貫的模樣。
——並不是說她從小時候起就是這樣,而是她從在學校門口找到他時起,就一直如此。
時間上是有所割裂的,他們所講述的過去還並未成型,是以在那段被更改了的過去中只年長他們一歲的洪夢昊這會兒看起來仍比他大上幾歲。
若按他們原本的年齡設定,事情就未免顯得有些奇怪:當他八歲時洪夢昊都已經是位初中生,再去和兩個孩子夜遊,就顯得不太恰當。
是以,年齡調整了,這在創作時不算什麼大事,在一切變成文字呈現前,所有東西都是薛定諤的貓,在這個故事結束前仍處於未被觀測時的疊加態。
徐浩之搖晃著自己的可樂,杯子裡的冰塊晃動著發出聲響。
它們在融化,所有冰在溫度下都終會融化;洪夢昊也不會例外,在故事的炙烤下,她最終也會改變。
現在,洪夢昊已經慢慢地把椅子擺回了原位,她緩慢而堅定地重新坐下,像打定主意不再露出更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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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吧。”然後她說。
“嘖。”徐浩之又咬扁了口中的吸管。
然後事情就如河流般一直蜿蜒到了現下,這是第二次徐浩之提及這個話題。
但這次洪夢昊的表情僅僅是轉瞬間有了變化,很快便又恢復原本模樣。
——令人不快。
像這樣的人,竟然會在故事裡為自己新增上“害怕”的屬性?
“當時我格外害怕。”那時的洪夢昊這樣說,“所以才會對桃白業說‘別說了’這樣的話。”
敘述的語調和講述的事形成了鮮明的反差,若要做比喻的話,大概就是位五大三粗的大漢卻擁有小清新的文筆吧。
故事中關於“洪夢昊”自身的部分大多由她自己新增,其冷然態度讓徐浩之大跌眼鏡。
“你的設定不夠完善。”洪夢昊這樣說,像是個若有若無的嘲笑落在對面少年身上,讓他不由自主地又開始蹂躪嘴裡的吸管。
這就是她最令徐浩之抓狂的一點:當她如同沒事人一樣恢復冷靜後,她會反過來利用他提出的設定。
畢竟,歸根結底,在大冒險中,故事本身就是他們的武器,過往發生的事既是他們交鋒的利刃。
因此——
她為自己加上“恐懼”來面對無所畏懼的桃白業。
他將整棟冒險的舞臺安排成了無事發生的空蕩屋子。
而後她用桃白業的嘴提出了“他們在同一條船上”,她在告訴另一個講述者:故事必定要發生。
於是徐浩之乾脆借同一角色之口告訴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才是“大冒險”。
人生大冒險從未決定該發生什麼樣的故事,說到底,題材也掌握在講述者口中。
想法與想法彼此撞擊,言語與言語相互交織。
洪夢昊利用了她先前給出的“理由”把場景延續到了還未被描繪的三樓,他們兩人先前的設定在此交匯成了唯一的道路。
她堅定地要維護和延續這個故事,甚至不惜把過往的自己也一併推向恐怖的舞臺。
“為什麼?”
“既然都已經來到這裡,理由有那麼重要嗎?”
——並未說出的問答交織在言辭之中。
於是,三樓同樣空無一人,而他們在那間空教室裡,迎來了這一次的中斷點。
“成為故事一部分的感覺如何?”
“沒有什麼特別的。”洪夢昊平淡地回答,“身為作者,總是會把自身的一部分投影進故事中。”
嘖。
所以說她令人討厭。
徐浩之想著,嘴巴裡的吸管已有些發苦。
他把它抽掉換了一根,就像要把此時的心情剝離並換成另外一種。
故事還未結束,他無法停下腳步,只有繼續講述才是唯一道路。
“繼續吧。”洪夢昊也說道。
記錄板忠實地記錄著他們接下來的言語,文字交織成了巨大的網,將他們的身周徹底覆蓋。
時間再度被拉回許多年前、那棟被廢棄的教學樓中……
它再度回到了桃白業的目光中。
PS:8月9日,排版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