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白業的視線越過光，徑直地釘向那光之後的洪夢昊。
握著手電的女孩兒毫不畏懼地與她對視，可她們彼此、都沒能從對方眼中捕捉到更多。
她們的眼都是冷的，像那些判決在廢屋中的黑夜：它太過深邃了，以至於你時不時會覺得其中有什麼一閃而過，而在片刻後，又確認那只不過是某種幻覺。
“說什麼呢？”桃白業開口了，同時，她也笑了——只是那笑意沒有傳抵眼中，“才沒有那種事。”
要是配上些吐舌頭或者眨眼睛之類的動作，這句話大概會更讓人覺得可信一些吧。
事實上，只要不讓人注視她的雙眼，她話的可信度就總是會提升，徐浩之想。
許多年來與桃白業的相識讓他得以做出這樣的判斷，他不認為洪夢昊知道這點，可他卻著實覺得她們在某些方面有些相像。
那感覺來自更深層，沒什麼理由，但無比確鑿，日後很久他才意識到那是某種共鳴。
——因為本質上，他們有著共通之處，就像那些被關在匣子裡的小球。
就像桃白業立刻就能意識到，洪夢昊其實是在問：你就那麼想遇到些什麼嗎？
徐浩之忽地感到一陣顫慄。
一棟鬧鬼的屋子，能遇到的自然不是什麼好事。
桃白業向著他們走來，她迎著手電的光，塵埃在那光下飄浮。
“不過，挺沒意思的。”她說。
“這是好事。”徐浩之立刻評價道，得到了邊上洪夢昊贊同的目光。
“平安才是最好的。”年長的女孩兒也開口說道。
“你們聽起來像是我伯母。”桃白業“哈哈”笑了起來，她已經走到了他們身邊。
“別貧了。”徐浩之說，“差不多該走了吧？”
“那麼急幹啥？”桃白業看了他一眼，“害怕了？”
“畢竟……喏，這邊什麼也沒有，不是嗎？”徐浩之組織著言語，“別老呆在這麼壓抑的地方。”
桃白業“唔”了一聲，算是同意了他的話——畢竟她自己也說過這裡壓抑，自然不會反駁徐浩之的理由。
可徐浩之明白自己的話不過是個藉口，他跟著洪夢昊轉身，目光掃過黑暗的走廊，只覺得一陣發慌。
真正的原因是桃白業。
是在她方才回答洪夢昊時，他所感覺到的顫慄。
那個瞬間他突地有一種感覺：當桃白業說“沒有”時，在整句話中，唯有那並非偽飾。
說話的這女孩兒，或許在她的內裡也就是如此——空無一物、什麼都沒有。
他的想法讓他覺得害怕，而更令他恐懼的，是它可能在這屋裡得到實現。
——年幼的徐浩之還沒有成熟到能解析自己的恐慌到如此地步，他只是因著自己的心緒，想儘快讓桃白業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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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兒追上了他們的腳步，她在離開時還嘟嘟囔囔地說著些什麼，大約又是“無趣”一類的話，徐浩之沒有聽清。
不，他可能是故意不去聽的，這樣就能避免先前那樣的狀況。
洪夢昊走在了三人中的最前頭，相比來到這裡時，她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希望以後別再看見你們了。”她甚至這樣說，聲音裡滿是輕鬆。
“我覺得這不現實。”徐浩之指出，“我們不是住得很近嗎？”
雖然不在一個小學讀書，但總有會在小區裡偶遇的可能性。
他開口時，桃白業抬頭看了眼，發現他離自己有些遠，便小跑幾步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行。
學校的走廊還算容得下兩個孩子並肩而行。
“也是。”洪夢昊喉嚨裡發出了幾聲含糊的笑聲，“那就把時間限定在晚上吧。”
“就你這個夜遊神嗎？”桃白業“咯咯”笑了，“不太可能吧？”
“……我有自己的狀況。”洪夢昊說，“你們做好你們自己就好了。”
言下之意，希望他們不要再像今夜這樣夜間漫步。
“哼嗯——”桃白業抱起雙臂，不置可否地發出哼聲，“你不可能讓事事都按著你的打算行進。”
她說，聲音與他們的腳步聲一起迴響在黑暗中。
它們似乎都能傳出老遠，並在樓層間一次又一次地折返，最終變成一聲遙遠的呢喃。
那呢喃落在他們脊背上頭，彷彿這暗中還有另外一個人正在低語似的。
“我沒有這麼想。”只有新的話語能消除這種怪異的質感。
“你有。”桃白業堅定地反駁著，“我覺得，你以後要去寫小說。”
“啊？”這句話即便以桃白業的水平來看也顯得相當跳躍，以至於洪夢昊微微一愣。
“因為，只有在小說裡，你才能安排所有人的人生。”她理直氣壯地繼續說道。
徐浩之聽著她的話，悄悄地松了口氣：桃白業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恢復常態，那種徹底的虛無消失不見。
只要離開這裡，他在這屋中所感覺到的一切定會如同泡影般消散。
這會兒他們已經又轉過了一個轉角，出口近在咫尺——
走在最前頭的洪夢昊忽地停下了腳步。
桃白業一個沒留神撞了上去，腳步隨之踏空，若不是徐浩之拉住了她，她大概已經一頭栽倒。
“你幹什麼？！”重新站穩的桃白業衝著前頭的人發起火。
“桃子！”徐浩之叫住她。
“怎麼了？剛剛又不是我的錯！”
“不是這個——”徐浩之一手緊握住她的手，另外一手顫抖地抬起，驚恐地指向前方，“那、那個！”
桃白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裡原本正是出口的方向。
——之所以是“原本”，是因為現在那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一堵灰色的牆代替了原本的木門出現在了他們的前路上，儘管那只是堵普通的牆，可桃白業卻覺得那上面有一張嘴。
那張嘴正猙獰地張著、打算將他們一口吞沒。
耳邊就在這時傳來洪夢昊的聲音，女孩兒的語調已經顫抖得不成樣子：
“我們……出不去了……”
“哐當”一聲。
她手中的手電掉落在地，落地的聲響打著轉兒，翻出了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