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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歷史的塵埃

因為未曾真正控制住這片土地,燕州郡之上燕王殿下留下的火種們‘無當窟’‘枉死刀宗’前赴後繼。

因為未曾真正控制住這片土地,燕州郡‘爛泥州’武夫輩出,盡以‘燕王遺子’自稱,殺之不盡!

因為未曾真正控制住這片土地,類似小臺村這樣將‘燕王殿下’奉為神明,將其之畫像置於神龕的村落數不勝數——

既然朝廷從未能真正控制住燕州郡,更遑論控制象徵著‘燕州之魂’的燕翎鐵騎。

那麼緣何時至今日,燕州郡百姓死傷無數,而燕翎鐵騎們卻一點動向都沒有?

這是楊立的困惑。

也是許多非燕州郡人的困惑。

解鈴還需系鈴人——困擾諸如楊立、文庸這樣非燕州郡人士的大問題,於燕州屬地百姓老鐘頭而言,卻算不得是什麼難解之題。

也就是說,楊立問老鐘頭,算是問對人了。

被楊立的炯炯目光注視著,老鐘頭面上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似乎不願意回憶那段艱深晦澀的往事。

燕翎鐵騎的銷聲匿跡,實是所有燕州人士心中最不得觸碰的一處所在,每被提及,心裡的某個角落便隱隱作痛,老鐘頭即使年過半百,依舊如此。

然而既然是楊立發問,不管怎樣,老鐘頭總要顧慮一下雙方接下來的盟友關係的。

這個疑問,他必須為楊立解答。

老者眼神隱晦地掃過楊立身旁的文庸與鄭鑄二人,前者表情平靜,眼睛裡隱含對答案的期待,後者卻是一臉震驚與惶然之色。

燕翎鐵騎如何,燕王楊統如何,於鄭鑄這樣一個底層的捕快而言,實在是不敢觸碰、會捅破天的大問題。

也不怪乎他會驚惶。不過鄭鑄好歹也算是見過大陣仗的人了,片刻後心境便平定了些許,稍帶忐忑地向楊立詢問了一聲:“楊公子,某家是不是得迴避迴避?”

鄭鑄預料到老鐘頭接下來的話必然牽扯到一個關乎大昭國體的秘辛,他不確定楊立是否願意自己留下來旁聽。

老鐘頭眼皮跳了跳。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聽到‘楊氏’這個姓氏了。

先前楊公子自薦之時,老鐘頭便留意到了恩公的這個姓氏,只是當時心裡裝的都是秦相公臨行前對自己的交代,一時半會兒也沒有在此上多做深究。

此時再聽到‘楊公子’這三個字,老鐘頭心底沒來由地打了個突——這位楊公子對於燕翎鐵騎之事這般介懷,莫不是其與那位燕王有些聯絡不成?

念頭一起,片刻間無法平息!

若事實真如自己預料的那樣,這位楊公子與燕王殿下之間唯一可能存在的關係便是——楊公子是朝野之間盛傳的,那位曾在燕王府滅門慘案之中不知所蹤的燕王遺子!

老鐘頭內心霎時間又是發寒又是熱切。

令其發寒的是,對方若是燕王遺子,包括自己在內的小臺村眾都必然要因今日結盟之事,與其有所牽扯。

日後東窗事發,小臺村眾難保不會受到朝廷迫害!

而令老鐘頭心底有泛起熱切之感的原因,實是因為他親眼目睹了楊立於金國武卒千騎軍陣之中的縱橫捭闔,運籌帷幄!

有如此謀略,果然不負燕王殿下遺世血脈!不墮父輩蓋世豪雄的威名!

老鐘頭頭顱低垂,面上表情在火光映襯上,明滅不定,讓人一時半會間也看不出他的異常。

楊立坐在老鐘頭對面,轉頭向鄭鑄說了一句:“鄭捕頭安心坐著就是,若是實在想要迴避,在下自無勉強之理。”

文庸跟著抬眼看向捕快鄭鑄。

鄭鑄苦笑一聲,這是把選擇權又推到了自己手中啊……罷了,他心中一定,屁股便實實在在地坐在了地上。

一念折轉,便是人間是非。鄭鑄曉得這一個定念會在以後給自己帶來多少是非,奇怪的是,念頭定了之後,那些微的忐忑也隨清風去了,於是鄭捕快便也不再考慮之後可能出現的是非了。

楊公子的翩然出塵,實在令鄭鑄難起什麼忤逆對方的心思。而且一旁的文庸,可也是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呢,諸多因素相加,鄭鑄便順勢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人心之奇妙,概莫如是。

楊立向鄭鑄點了點頭,臉上露出笑容,看向了老鐘頭,輕輕喚了一聲:“老伯。”

老鐘頭受這一聲呼喚,終於回過神,抬起頭與楊立對視。

腦海裡翻騰的念頭在觸及對面那位公子的眼神時,如潮水般退卻。

另一個聲音在老鐘頭心頭響起:像,太像了……

相書上有講,燕王殿下的面相是十足的王侯之相,那段話描述楊統相貌的話,老鐘頭記得清楚——眉高峰直,如劍器斜縱飛揚。目若飛鳳,藏銳而神足。

鼻樑高聳,玉柱隆準,支撐天庭……

燕王殿下在燕州郡留下了諸多事蹟,但能睹其真顏者卻非是老鐘頭這樣的百姓,他們能獲知關於那些大人物們的一些資訊的渠道,也只有市井坊間的傳聞了。

老鐘頭不認識字,其心頭想到的相書之上內容,也多半是算命先生信口胡謅的。

其時燕王依舊是威勢正隆、人心所向的燕王,算命先生自然要將好話都往燕王楊統身上貼,他大概也斷不會料到,自己這番話會成為老鐘頭判斷楊立真實身份的一個重要依據。

楊立確實生得俊俏,氣質風流。而所有擔得起‘俊俏’二字的男子,老鐘頭依循算命先生那幾句相書上的話來判斷,或許會發現,他們大都能與燕王殿下長相近似……

每人有各自對醜陋皮相的定義,千奇百怪,絕無重複。然而關於‘美麗’或者‘英俊’的定義,卻是一個時代裡人們共有的審美標準。

遑論是因緣巧合也好,誤打誤撞也罷,楊立的真實身份確實真叫老鐘頭踩了個準。

方才心底還猶疑不定的老鐘頭,這一次抬頭與楊立目光接觸,亦讓他下了一個決斷。

跟著這位燕王殿下的遺子看看,看他能整出來什麼名堂——老鐘頭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被自己腦海裡那些紛雜的念頭給煽動了。

老者渾濁的眼睛裡精芒乍現,倒是叫與之對視的楊立心頭一跳,隨後便聽到老鐘頭的話語聲:“呵呵,恩公有所不知吶,說起如今的燕翎鐵騎,可是真應了那句龍游淺談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老鐘頭語調悠長,意味莫名。

楊立不動聲色,點了點頭:“老伯請講。”

青年在心裡思考的,卻是燕翎鐵騎之外的問題了:緣何這位老者,在片刻之間,竟似換了個人一般?

在老鐘頭抬眼的剎那,恍惚間楊立以為與自己對坐的,不再是一位山裡刨食的獵戶,而更像是一個抓住了某個機遇,冒險一搏的豪商。

或許,獵人與商人兩者之間,有些微共通之處?

老鐘頭此時已經收拾心情,暫時將自己撞破楊立身份這邪放在一旁,專心講述起了每一個燕州百姓皆心照不宣的那些往事。

關於燕翎鐵騎如今之境況的往事……

——

燭火映照出房屋裡積著油漬、靠在牆角的方桌,一床泛黑的粗布面被臥,以及一個老態龍鍾、顫顫巍巍地將一個畫框擺在方桌上的老伯。

放好畫框後,老伯又取來一個香爐擺在畫框前,慢慢伸出手,揭開了覆蓋在畫框上的那一層黑布。

畫框邊沿的裝裱底紋嶄新如舊,不曾毀損,也不曾泛黃。

老伯將它儲存得很好。

揭開畫框之後,老伯便慢慢跪了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氣,對著那副自己都未來得及看一眼的畫框,恭恭敬敬磕頭。

“燕翎軍-虎翼營伍長程誠叩拜燕王殿下。”

一叩首……

隨著自己的頭顱與地面接觸,老人感覺好像回到了數十年前,燕翎軍還沒有被貶為‘罪軍,‘奴軍’的時候。

那個時候,燕王陵墓之前,軍旗獵獵,三軍悲號,天下同哭。

老人親眼看著燕王的棺槨被送入了陵墓之中,斷龍石被工匠們推下山崖,砸開了陵墓的機關。

燕翎軍與燕王最後的聯絡,從此隔斷。

那之後的一年時間裡,久負盛名的燕翎軍驕兵悍將們紛紛被調往燕門關,在朝臣們精心編織的陰謀之網裡,一點點被分化割裂。

從第一個能號令眾卒的強將身隕、直到最後一個燕翎軍的伍長不明不白的死亡,朝廷做這些只用了一年時間。

再之後,天下沒有燕翎軍。

再之後,罪軍、奴軍成為了燕翎軍的名號。

燕翎軍成為了一支沒有分毫戰鬥力,活在世上都被朝野眾臣嫌棄浪費糧食的軍隊。

二叩首……

老人眼圈紅了。

自己已是知天命之年,但是有些事,擱在了心裡,即使歲數見長,它也不會那麼輕易地就被化解……

燕翎軍怎麼會沒有戰力呢?若它沒有戰力,橫掃大昭萬里全境、大小七十餘國主、軍閥,結束華夏三百年混戰不休的軍隊是哪個?

莫非自己經歷的那數百場戰役都是一場夢麼?

莫非那些袍襗們胸腔裡噴出的鮮血是一場夢麼?

莫非燕旗一起,天下無兵戈這一句代代流傳的諺語也是假的麼?

他們、它們都不是假的!

從來、一定不會是幻夢!

胸腔裡,那個年輕人憤怒大吼,怒斥老伯年紀大了,記事都不清楚了。

老伯露出一個無聲的笑容。

三叩首……

燕翎軍只是沒有了如燕王那般君臨天下的領袖了……

它的骨頭也被奸臣們打碎了……

但是那流轉在燕翎軍每一個人心底,沸騰怒號的血液卻絕不會因此消歇。

它……應該只是選擇暫時沉默,等待下一個領袖全軍,如燕王殿下般的主將。

它終會再次燃燒,在那個人的運籌帷幄之中,橫掃六合,蕩平妖氛。

但那個人是誰呢?

老伯內心一陣陣發堵。

他以及所有燕翎軍人,都希望由燕王殿下遺子繼承燕翎軍破堅破銳的意志,只是燕王殿下如今的遺子當真還活在這個世上麼?

自己已經找了整整二十年了啊!

二十年來,輾轉大昭、金國、柔然等地,從未得到過燕王殿下遺子的任何一點訊息!

從來沒有!

他……不會是已經……死去了吧……

老伯趕緊搖頭。

世子殿下福澤深厚,絕不會有事,絕不會有事……

如今,支撐著如老人這般的燕翎軍人們堅持留在大昭,不願接受仰慕曾經的燕翎軍風采的外邦的信念,只有燕王世子了。

很難想象,當他們聽到燕王世子殿下已死這個訊息時,他們會做出怎樣的反彈。

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燕王世子——姑且稱之為燕王世子楊立之所以在未與老伯這樣的燕翎老卒謀面之時,便能得到他們的擁護,實在是借了其父親的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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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楊統薨時,天下同哭四個字絕不是一個誇張的形容詞。其時真實情況甚至比這個詞猶有過之。

不僅是大昭的天下人,就連金國等外邦,亦對楊統之死扼腕嘆息。

金國朝堂更稱楊統為‘軍神’,此中有多少是出於拉攏大昭百姓民心的目的,便不得而知了。

而作為燕王帳下親軍的燕翎軍,對楊統的感情更深於天下人。

自燕王楊統死後,這一份感情便也傳續到了楊立身上,從這一點上來看,楊立倒也算是‘福澤深厚’。

畢竟能自出生便擁有燕翎軍這樣曾經被譽為天下第一鐵騎的軍隊之擁戴,世上只有楊立這獨一號人。

儘管這支軍隊如今被朝野諸公認定已失戰力,但是,虎死架不倒,何況這只猛虎還只是生病了,其日後是否能發揮出與從前榮光匹配的戰力,尤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