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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歷史的塵埃(二)

三叩首後,老人抬起頭,努力地想要挺直腰桿,但他畢竟老了,積年累月的亡命生涯壓彎了他的腰桿。

再強橫的武夫,也終究會有遲暮的那一天,歲月不饒人。

他盯著牆壁上掛著的那一副字畫,飛揚恣意的燕字被八根翎羽環繞著,每一根翎羽都代表著燕翎軍的一個武卒營:虎翼營、虎豹營、巨熊營、振威營、銳士營、牽機營、雄獅營、飛翎營……

此八營之上,才是名震天下的燕王親軍,強卒之中的強卒——燕翎鐵騎。

可是如今,那支名震天下的燕王親軍已經名存實亡。

燕王殿下的親軍於大昭當世的一部分掌權者,尤其是那位皇帝陛下而言,其無異於眼中釘肉中刺。

他們恨不得將這支親軍挫骨揚灰,踩入爛泥裡永世不得超生,又怎麼可能給其以喘息之機?

燕王薨了之後,這支親軍便成為了大逆,遭朝廷大軍絞殺、編制粉碎,少數倖存的武卒,也都對大昭心灰意冷,大都隱藏在市井之間,不能得見天日。

老人的眼神黯淡了些許,低下頭,緩聲輕語,像是對那冥冥之中注目自己的燕王殿下說話,又像是在一個人自言自語。

“殿下,此二十年來,標下帶領十餘個弟兄,恪守您當時的軍令,在金國、柔然之間輾轉,刺探敵情,日夜監視這兩個鄰國的武備情況,搜集情報,從不敢有一分一毫之懈怠。”

“二十年過去了,當初執行您的軍令的老兄弟們……”說到這裡,老人程誠愴然淚下,“他們,都死光了……只剩標下一人……”

程誠語氣更慢了,說得很艱難:“可是標下等人以性命換來的情報,卻從來都未得到過大昭朝官們的丁點重視!”

“鄰國已經日復一日強大起來,唯有大昭依舊紙醉金迷,滿朝文武還沉浸於昭朝表面的繁華盛景裡……”

“金國兵鋒異動如今已日趨頻繁,從標下手中掌握之情報判斷,怕是過不了多久,金國必然大舉興兵,入侵大昭……

以大昭當下虛乏的國力,怕是抵不住金卒的進犯了……”

老人眼眶泛紅:“標下並不為大昭將來的覆滅可惜什麼,多不過一群奸黨加一個……加一個老來昏聵的皇帝而已……

此言誅心,但標下必須要說,標下等人從一開始發誓效忠的便不是大昭的皇帝,而是燕王殿下!

標下可惜的是,今之炎黃正朔、華夏一統的大好局面裡,仍舊有您過半功勞,有您的畢生心血……標下不甘心它被敵國奪了去。

標下也見不得那些忘恩負義的狼崽子們糟踐您的心血……

可是殿下啊,標下如今,毫無辦法啊!

一伍十五人,死得只剩下了標下一個,如今雖有老兄弟們的血親子侄、養子義子加入進來,卻也只能勉力運轉而已。

末將幾人,人力綿薄,怕是也支撐不了太久,便得到九泉之下再聽命於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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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您的祭日,依循常例,標下照舊向您述職。只是明年的今日,標下可能就來不了啦……

若是標下不能來,標下的義子程銳會代標下前來的。

燕翎武卒,子子孫孫,皆奉殿下為主,矢志不渝。

殿下,保重啊……”

老人臉上露出一個說不上輕鬆、也說不上疲憊的笑容。

他似乎是在字畫前把話說完了,欲要站起身來,但是膝蓋剛剛離地,復又跪了下去。

程誠潸然淚下,悲難自抑:“只是殿下,如今世子他身在何方,是生是死啊!

殿下緣何如此決絕,連一個盼頭都不肯給標下這樣再也上不了戰場的老卒子們嗎?

那些下去了的老兄弟們,看到今日頹靡不振的燕翎軍,九泉之下,又如何能夠安心吶,殿下啊!”

屋子裡的嚎啕悲吼傳到了屋外,程誠的義子程銳蹲在一棵乾枯的棗樹下,正在啃乾糧。

聽到義父的哭聲,他耳朵動了動,訥訥半晌,也沒走到屋子裡勸慰義父幾句,又埋頭啃起了幹硬的饢餅。

二十多歲的程銳,看起來足像是一個五十歲的小老頭,臉膛黧黑。額頭上的抬頭紋與八字形法令紋,把他的面部輪廓勾勒的像是土裡的石頭那樣堅硬。

放在人堆裡,也是絕不會有人看第二眼的一張面孔。

而這張面孔的主人之經歷,卻並不像是他的形容那樣普通,他曾被金國騎兵銜尾追殺百里之遠,涉足大漠,七個日夜後,那些兇惡的騎兵們成了註定會被沙漠的風沙蝕化的屍體。

他亦曾受到柔然金帳大汗的賞識,那位汗王將自己的第二十六個女兒許配給了程銳。

男女歡愉,一夜春宵的滋味,程銳記得清楚。

但是時至今日,經歷了許多風雨的程銳都不明白,自己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義父說活著是為了追隨一個人、或者是一個信念,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百死無悔。

可是程銳自己卻從未覺得這世道上會有什麼,是值得自己舍卻生命去追隨的。

或許義父算是一個,但那只是為人子者,對於父親的一種愛護吧,算不上是什麼信念……

今夜,伴隨著義父的大哭聲,程銳又想起了這個於自己而言非常難解的困惑,他啃完了乾糧,愣愣地看著繁星點綴的夜空。

半晌之後,程銳站起身來,他估摸著西屋裡的義父還要再哭個半晌,今晚應該是沒法啟程了。於是程銳便走到了東屋裡。

推門便是一股子糞便混雜著禽鳥類的腥臊味衝入鼻孔,程銳面不改色,回身把門關好,眼睛看向了靠著側面牆壁的那一個個鴿子籠。

這四十多只信鴿,是程銳義父所主持的燕翎密諜軍司最為重要的財產,少了它們,對金國、柔然的情報收集便要麻煩太多了。

程銳自幼跟隨義父,學會的第一項技能便是如何養鴿、訓鴿。

用義父的話來說,鴿子是一種有靈性的禽鳥,比鷹隼一類的禽鳥,鴿子更適合來往兩地,傳遞情報書信,且十分容易訓練。

鷹隼之類訓練做傳信禽鳥,太過困難。熬鷹這個過程,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想要熬出一只好隼,花費的功夫也比訓練信鴿大太多了。

鴿子就是燕翎密諜軍司所有人的命。

十餘年來,經程銳手的信鴿不下數百,淘汰了一批批不適合作為信鴿的鴿子,如今剩下的這四十多只信鴿,是同類之中佼佼者。

程銳記得住它們每一隻的形體姿態,還在心裡給它們起了名字。

“咕咕……咕咕。”

聽到有人進門,信鴿們發出興奮的響聲,在鴿籠裡跳來跳去,倒也熱鬧。

程銳臉上露出了一點笑容,從角落裡的布袋裡抓了一把鴿子食兒,挨個給信鴿喂了,而後又在每個鴿籠裡的木板上灑了一層綠豆粒。

爺倆不舍得吃的東西,扔給鴿子卻一點也不心疼。

不過這些綠豆倒也不是讓鴿子吃的,鴿子腳下踩著有會動的東西,可以讓它們時刻對周圍環境保持警惕。

平日裡也用不上這種手段,但是程銳父子當下啟程在即,長途奔波,鴿子呆在籠子裡,沒什麼活性,更沒有警惕,容易死,所以程銳才會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