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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劫餘

天已大亮。

朝陽為群山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群山不受朝陽的加冕,依舊沉默地看著世間,看著那些立足於自己身體上的萬物,任他們生髮枯榮,哀哭歡笑,亦不言不語。

李斧頭提著斧頭去幫人修理寨牆去了,一路上遇到的虎頭寨人,臉上表情都頗多凝重,陰沉沉的。

哀哀切切地哭泣聲不時從房屋中飄出來,又生生止住了。

寨子裡那一大片被老寨主規劃做秋天的打穀場的空地,此時堆上了高高的柴禾,一具具屍體就被架在柴禾之上,有老人舉著火把,身後跟著一群男女老幼。

他們經歷了昨夜最讓人無法接受的喪子之痛,喪父之痛、喪偶之痛,至到今天,再見柴禾上那一具具熟悉又陌生的屍體時,卻無法悲號出聲了,只是紅著眼眶,小聲啜泣著,生怕自己聲音稍微大了一些,便影響了別人對逝去者的懷緬。

“上路了!”

老人將火把丟到了乾燥的柴禾之上,一陣噼啪的乾柴燃燒聲音想起,火光在空地上蔓延開來,滾滾濃煙漫上湛藍的蒼穹。

火光吞沒了每一具屍體。

李斧頭對於這樣的情景,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再也不肯扭頭回看了,他忍不住思考一個問題:若是當初沒有四位恩公伸出援手的話,小臺村會不會也變成虎頭寨這般光景?

不,不對……虎頭寨這是遇到了七個武林高手,自家的村子遭遇的,卻是一千餘全副武裝的金國騎兵,據說還是諳班勃極烈的親軍……恐怕那時小臺村的光景還不如虎頭寨如今這般,有人給那些死去的流眼淚,替他們收斂骨灰,而是整村子人的屍體都暴屍荒野了吧?

年輕氣盛的李斧頭不敢年輕氣盛了。之前他總覺得,楊恩公他們做的事情,自家村子二三十號獵戶,也未必做不得,如今看來,單是救全村人性命這一點,村子裡那三十多號獵戶就做不來。

怪不得村裡獵戶隊的頭目肖老伯會這麼上趕著和人家結盟呢……

李斧頭伸手摸了摸後脖頸,又將羊皮襖子往上提了提,腳步加快了些,往寨牆那邊走。

路上總能碰到臉色凝重,推著堆著滿滿當當傢什的漢子,他們偶爾停下車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交談幾句,內容無非是討論寨子裡如今是怎麼安排的、金兵就要打過來了自家該怎麼辦這樣的問題。

李斧頭沒有心思聽他們浪費半天口水,也制定不出一個實際計劃的議論,可是那些話卻像是有某種魔力,一個勁地往李斧頭耳朵裡鑽,讓他越來越心慌。

他突然很想家,很擔心村子裡大家如今的安危。

聽剛才那個人說,金兵厲害得很,一個金兵,尋常三十多號大漢難以近身,更別提披掛盔甲、騎著高頭大馬的金兵……

自家村子裡會使用弓弩兵器的獵戶,也就三十多號,加上全村青壯,了不起五十多號人,這還擋不住人家兩個金兵的一輪衝殺?那楊恩公的計劃豈不是把自家村子往火坑裡推?

不成的……不成的!

李斧頭趕緊搖頭,這個時候,只能靠楊公子了,半點都不能懷疑人家。

金兵都騎著馬,真要大家跟放羊似的漫山遍野地跑,也跑不過人家四條腿啊……

想通了這個問題,李斧頭頓時安心許多。

終於來到了寨牆邊上,李斧頭找到了鄭鑄,露出一個恭恭敬敬地笑容,倒讓鄭鑄感覺這小夥子有點奇怪。

“鄭……鄭叔,你看看,俺能做啥?左右也是閒著,不如幫他們幹點事兒……”

李斧頭撓了撓頭,臉上的笑容很僵硬。

寨子裡一大半的青壯都在寨牆下的坡道上橫著挖溝,渾身冒著熱氣,想來是忙活了很久了,但直到現在,溝也沒挖多長——大昭禁止私人販運鹽鐵,這二者在大昭官方都是厲禁的。

鐵的缺少,大大節制了生產力,就如當下的千餘人的虎頭寨,能用的鋤頭、鐵鎬等,不足一百把。

那些地主鄉紳家裡,倒是不缺這種農具,佃農長工們在給地主幹活,可從來沒有缺少工具這一說,可是遠水也解不了近渴啊……

鄭鑄看了李斧頭一眼,臉上帶著笑容,剛要說話,一個青年一陣風似地走了過來,看到鄭鑄身旁的李斧頭,眼睛一亮,接著便叫嚷開了:“嗨!那個大個,說你呢!過來幫著挖溝!”

李斧頭茫然地轉過頭去,看著對面插著腰,身上乾乾淨淨的青年。

對方手裡沒拿鋤頭鐵鎬,頭上也沒冒熱氣,顯然不在挖溝的漢子之列,卻張口閉口對李斧頭頤指氣使,偏偏臉上還是一副心安理得地表情。

這不是最為關鍵的,關鍵是——鄭鑄看到那人,眉頭皺了起來,心說這人是幹什麼的?怎麼到處搗亂,口中跟著道:“當下已經沒有多餘的鐵鎬,他如何幫著挖溝?莫不是用手刨麼?”

“隆冬臘月,地都凍硬了,用手刨豈不是要讓人把手刨斷?”

幾句話頂的那青年說不出話後,鄭鑄轉眼看著李斧頭,溫和道:“文大俠那邊不能沒有人照看,當下這個寨牆也不值當修了,斧頭,左右無事,你替老叔去幫忙照看照看文大俠?”

李斧頭又縮了縮脖子,他是不敢跟文大俠那樣的江湖高手過多走近,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哪裡做的不對惹惱了對方,對方就一刀削掉了自己的腦袋。

但是目下寨牆用不著修了,其他的事情李斧頭也插不上手,照看文大俠也確實是他唯一能幹的活計了,他猶豫了片刻:“那……行吧,俺去照看文大俠……”

末了,走出去幾步,李斧頭又轉過頭來,低聲道:“文大俠脾氣還行吧?老叔。”

“左不過你把他氣急了,他一刀削掉你的腦袋。”鄭鑄看著這個憨憨的小臺村村民,忍不住開了一句玩笑。

只是一句玩笑話,卻嚇得李斧頭瞪大了眼睛,張開大嘴:“啊?”

“哈哈,放心,老叔故意嚇唬你的,你且去就是,文大俠又不是殺人魔頭。”

“那就好,那就好……”

李斧頭將信將疑地唸叨了幾句,往寨子裡走,漸漸走遠了。

鄭鑄收回目光,又一次看向站在自己對面,目光在自己腰間刀鞘上不斷打量的青年。

鄭鑄不清楚青年的身份,青年卻自認為對鄭鑄瞭解得很。

他是老債主錢修的孫子錢勇,父母過世得早,自幼便在寨子裡放養長大,缺少管教。因為爺爺是寨主,平日裡也有幾個同輩青年唯其馬首是瞻,是虎頭寨裡有數的‘惡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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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裡大家礙於錢勇爺爺的寨主身份,又加上錢勇做的那些壞事也大都無傷大局,寨子裡的人能忍便都忍了。

這也間接助長了錢勇形成一種目空一切的性格,在寨子裡的行事作風也愈來愈無法無天起來。

他視自己為虎頭寨下一任的寨主,而寨子裡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手下——昨夜,錢老過世之後,錢勇也著實為爺爺的死難過了一兩個時辰,然而一兩個時辰之後,另一個念頭便蓋過了錢勇內心的難過,並且愈發膨脹、難以抑制起來。

爺爺已經死了,自己是不是就要順理成章地繼承爺爺的位子,出任虎頭寨下一任寨主了?

在最開始,這還只是一個在錢勇腦中初步形成的念頭,但是隨著支援他的人越來越多,這個念頭便被錢勇自覺放大,並為之做了一系列的謀劃。

那些支援錢勇的人,倒並不是因為老寨主餘威尚在。農人的樸實思維讓他們更注重眼前的切實利益,而並不是太在意其他的東西。他們之所以支援錢勇奪取寨子的控制權,說到底,是擔心如楊立這樣的外來者,對寨子別有用心,最終把整個寨子都推到萬劫不復的境地。

這是一種很奇怪但又實在正常的想法,因為無法對楊立這樣的外來者知根知底,並恐懼對方未知的動機,所以在錢勇與楊立二者之間,他們更傾向於危險性看起來較低的錢勇,幫助其上位。

內裡也有‘如果錢勇無法做好虎頭寨主,大家就再把他撤下來’的想法摻雜其中。

他們不敢在明面上公然與武功高強的楊立一系對抗,便推出了錢勇這個惡少做為代表。

至於楊立等人帶來的金兵即將來襲的訊息,這些人也多半是將信將疑的——這也要歸功於幾名錢修的貼身護衛再三遊說勸說,他們才對這個訊息相信了幾分。

不過,相信歸相信。即便如此,這些人也不願意將寨子的未來前途交給幾個與寨子本來不相干的人,於是他們便與錢勇不謀而合。

在一眾人的出謀劃策之下,錢勇終於有了一個看起來還頗為像樣的計劃,其中有些手段,更讓錢勇拍案叫絕。

第一步,便是要趕走這些賴在寨子裡不肯走的外來戶。

有他們在,錢勇自認很難取得虎頭寨的控制權。這是第一步,卻是最難完成的一個步驟。

煽動山寨內的所有人, 倒逼楊立幾人離開山寨的法子,基本上沒有可能成功,不提那七個錢老債主生前的護衛在極力宣傳烏衣公子幾人的仁義善良,就單單是煽動大家必須要用到的口才,他們都沒有。

這個方法可以不做考量。

那麼再次一點便是直接將楊立幾人趕出寨子,動用武力讓楊立等人屈服……這個簡直比第一個都更加困難。

不提那位與凶神惡煞的黑甲將軍對峙許久的烏衣公子,就是那後面趕來,將黑甲將軍打傷了的勁裝青年都不是自己這些人能夠對付得來的。

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眾人想破了腦袋,終於想出了一個各方面都說得通的招數——挑破離間。

讓對於虎頭寨人而言本就不熟悉的楊立等人,與寨子裡的人產生對立的情緒,而後眾人就在暗地裡煽陰風點鬼火,不信那幾個人還能呆在寨子裡安之若素。

大家雖然口才不怎麼好,但是背地裡煽風點火,使點鬼蜮伎倆,他們還是能夠做到的。

這個計策一出,登時贏得了眾人一致好評。眾人說幹就幹,於是有了鄭鑄眼前發生的這麼一出。

在楊立一行人當中,鄭鑄無疑是一個看起來比較好欺負的,與那黑甲將軍搏鬥之時,虎頭寨眾人沒發覺對方有多高的戰力,錢勇本就是寨子裡公認的潑皮無賴那一類的人物,只是他不自知罷了。欺軟怕硬這種事情,他也做得熟練。

鄭鑄這個目標,錢勇背後的眾人選得很是恰當。都邪那樣的江湖高手,著錢勇去挑釁人家,沒準會被人一刀劈死,李斧頭這樣跟寨子裡眾人沒多大區別的,就算是跟他找茬,也根本起不到什麼煽動寨眾的作用。

錢勇對著鄭鑄打量了好長一會兒,看得鄭鑄都皺起了眉頭,確認對方不會直接跟自己動手拔刀之後,才撇了撇嘴,吊兒郎當地開口道:“你倒是自覺,把你們自己的人都安排去做輕鬆的活計,讓俺們寨子裡的人在這裡挖溝刨坑。”

“而且,這挖溝刨坑有個什麼用處?你們不是來消遣俺們寨子裡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