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們全部離開後,女子便重新關好了門。
她似乎還有些不放心,便在門上加了一道門栓,這才端著一個放有布條的托盤走到了‘將軍’李傲雲跟前,俏臉上的笑意褪去,又露出了不滿之色。
她還未張口說話,坐在女子梳妝檯前,背對著女子的李傲雲便首先開口了,依舊是那個冷冰冰的嗓音,只是聲音裡夾雜著些許倦怠:“殿下,先容末將換了藥膏,您再問末將問題如何?”
李傲雲稱呼身後的真理教教主為‘殿下’,這個稱呼只能用在皇族子弟與王爵及其子嗣身上。
如燕世子殿下楊立。
如金國太子殿下完顏稽康。
燕王如今已被褫奪王爵尊位,如王荷那般,再稱呼其為殿下,私底下沒事,但若被有心人聽到了,這就是謀反之罪。
這個稱呼是絕不應該用於真理教教主身上的,尤其是李傲雲是大昭朝中武官,他很清楚這道鐵律,但在此情況下,依舊這樣稱呼那名女子,這裡面便存在了很大的問題。
“說了不要這樣稱呼我,我算是什麼殿下!”女子對殿下這個稱呼看起來也很不滿意,她將托盤放在了梳妝檯前,神色轉而柔婉了些許,“我稱呼你妹妹,你稱呼我姐姐啊……”
“我們本來就是血脈相連的姊妹……”
“您是公主,末將是臣子。皇族與臣子之間,沒有血脈親情,殿下,不要再說這些了。”李傲雲的語氣裡,竟隱約透露出一絲哀求的意味。
如果都邪聽到‘將軍’如此說話,必然會大為震驚。
若是真理教眾聽到自家教主要稱呼一位男性將軍為‘妹妹’,恐怕也會震驚,震驚之餘可能覺得自家教主對這位將軍開玩笑開得太隨意,有些侮辱人了。
但李傲雲本人對此毫不在意。
他否認了與女子之間存在血脈關係的說法,但未否認女子將他看作‘女兒身’的說法。
無可否認,兇焰滔天、武功絕強的李傲雲將軍,本來就是一名女子。
她雙手托住自己頭顱上的盔甲,手指分別按在了盔甲上的機關之上,一陣機簧絞動的聲音響起,盔甲從中間分開,露出一張與真理教主七分相似的臉孔。
只是李傲雲常年佩戴頭盔,遮掩自己的面目,久不見陽光,她的面龐膚色遠不似真理教主的臉龐膚色一樣白裡透紅,有著生命的活力。
李傲雲的臉色蒼白如紙,一雙眼睛裡時刻湧動著的寒意,任誰看一眼都會覺得如墮冰窖。
她的左耳朵上纏著一層抹了藥膏的繃帶,繃帶繞過她的耳朵與額頭,將一頭長髮也束縛在了其中。
李傲雲面不改色地將纏了幾圈的繃帶扯了下來,殘缺了一半的耳朵尤自往下滴著膿血,在冬天受了這樣的外傷,想要癒合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真理教主在一旁看得心疼,忍不住道:“他傷你如此,你依舊要將這件事情隱瞞下去嗎?”
“你早該告訴他你是誰,你的良苦用心……”
“你們本不該是仇人……”
這一次,真理教主的言語並未引起李傲雲的抗拒,她似乎很喜歡聽對方說起那個‘他’。
傷了李傲雲的人是都邪,那個‘他’是誰,不言而明。
冷漠如萬載玄冰的女子嘴角略微上翹,挑起一個柔和的弧度,她整個人的氣質也隨之變化,像是一個本已死去的人,重新活了過來。
李傲雲將身上的甲冑一件一件卸了下來,露出乾淨的裡衣。
她並不避諱站在一旁的真理教主,又一件件褪去了裡衣,內裡卻也並非是一絲不掛的——她的身體上,纏滿了厚厚的繃帶,繃帶上透出一股奇異的香氣。
李傲雲一邊將身上纏繞的繃帶一點點扯下,一邊道:“他說,破宗之仇,殺妻之恨。”
“這樣的仇恨,換在你身上,你會原諒那個導致這一切的人嗎?”
隨著繃帶一圈圈脫落,她肌膚上縱橫交錯的傷痕便也跟著顯露了出來,那一道道傷痕深可見骨、觸目驚心,有些已足以致命,但李傲雲依舊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解開身上的繃帶,於她而言,也是種不亞於千刀萬剮的痛苦,可是她的表情卻平靜極了,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他絕不可能原諒我的。我也不希望他原諒我。”
“枉死刀宗的聖女還會活在他的記憶裡,成為他的妻子。而我就做他永遠的仇人,他會把兩個人都記在心裡。”
“我已經很幸運。”
李傲雲平坦的小腹上,一道道傷口相互勾連,形成了一個圓形陣圖,鮮血在那個陣圖當中緩緩流轉著,沒有一絲溢位傷口,以某種固定的規律持續輪轉。
當那個陣圖暴露在空氣之中時,李傲雲的面孔上陡然露出了一絲痛苦的神色,她緊咬著牙,臉色更加蒼白。
一縷縷血色霧氣從她周身傷痕中發散出來,另有青黑色元氣順著那些傷痕,在她的小腹中心陣圖之上匯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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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教主看著這一幕,不敢開口出聲,雙手交握,放在胸口,比承受一切痛楚的李傲雲看起來都緊張。
每經歷一次更換‘厲魄藥人相’所需的藥膏,厲氣引入體內,人氣排出體外的過程,於李傲雲而言,都是在生死之間輾轉了一圈。
如大浪海潮般傾軋而來的兇厲之氣能夠摧毀一個人的心智,使之 完全變成受‘厲魄藥人相’控制的傀儡,在這個過程中,非意志強韌到了極點的人,決不能抵抗得住這種衝擊。
李傲雲算不上意志強韌之輩,她只是不想放棄自己在這世間最後的思考能力,不想放棄自己的最後一點美好人性。
至於要思考些什麼?
那一點美好人性裡藏著些什麼?
李傲雲已經打算好了,在做完當下這件事,在完成了自己的宿命之後,她會把自己堅守的那些都告訴都邪,告訴那個如果沒有意外,會成為自己夫君的男人。
新的繃帶又一次一點點纏上了那副千瘡百孔的軀體。
李傲雲將一件件甲冑重新披在身上,手心磨砂著桌案上的機關頭盔,良久之後,轉過頭來。
“這個新頭盔做得很不錯。”
一直緊盯著她,目光裡有些戒備的真理教主長吁一口氣,拍了拍鼓鼓的胸脯,說了一句與李傲雲方才所說驢唇不對馬嘴的話:“又挺過去了一次。”
李傲雲又一次守住了自己,未化成厲魄。